有4、5秒钟,酒店房间里无人说话。
“翩翩,你是不是怕我听见?如果你不想我听见的话,我可以回避。”远翔作势要走,张翩翩却拽住他不放,“不用!远翔……你也听着吧,然后再决定要不要离开。”
“你说吧,我不会走的。”远翔轻抚了一下她的肩膀。
梁祎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心想:张翩翩和于远翔之间一定发生过什么刻骨铭心的事,才会让远翔对她这般死心塌地。这个等一下再来打探。
“没错,除了看望蛾子姐,我还想看看她和邹永涛家的格局。我……的确是想取代蛾子姐的位子,因为我听店里的人都在背地里议论说我师父得了什么小脑方面的绝症,是要死的。不过……我虽然是这样想的,但我绝对没有干过威胁她生命的事,绝对没有!”
末尾四个字的强调,简直就是荒腔走板,梁祎在心里打鼓,江蛾子是她的恩师啊,如果没有她对她的传道授业,张翩翩肯定早就回农村了吧。
“那次登门拜访,我看到邹永涛对蛾子姐的态度完全不像平时在店里那么客气和好脾气。”张翩翩转移话题般说道。
“怎么不同?”直觉告诉梁祎,邹永涛的态度转变可能是个关键。
“大概是因为嫌弃蛾子姐没有自理能力了吧。他给她喂饭的时候,蛾子姐没吃干净,把饭菜掉到了裤子上,邹永涛就一边帮她擦拭一边嘴里骂她短命鬼,嘴巴是漏的,活该不长肉。”
“邹永涛还有没有说过别的?”
“我去借洗手间时,听到邹永涛在厨房洗碗,他一边自言自语说,这个死女人怎么不早点去死,活着就是给他添麻烦。”
“你说的这些都是真的?”梁祎的心脏一紧,一时间接受不了永涛舅舅会这样咒骂自己生重病的妻子。从表面上看,他一直是挺君子的一个人啊。
“我亲耳听见的。而且她儿子,就是邹维,那个时候也说了很多难听的话。他学校放假在家,见到我当没看见也就算了,就连他妈妈问他话,他都懒得搭理。蛾子姐说话很艰难,一字一顿的,但还是细心地问他,什么时候去上学,要准备什么东西,要多少零花钱和学费。邹维没有耐心听她说完,直接就让她闭嘴,还说她是老尼姑念经,像只苍蝇一样整天在他耳边叨叨个没完。”张翩翩此刻的神情仿佛陷入了替江蛾子打抱不平的模式,“我记得邹维当时对蛾子姐说了一句话,原话是‘就你这点钱,我3、4天就赚回来了,你还是留着给自己送葬用吧’。”
“不是吧!邹维居然对他妈妈讲这种话?”梁祎无法想象一个重病且虚弱的病人,听到自己的亲身儿子当着外人的面这样咒骂自己时,她的病情会不会当场恶化。
“真的,我没撒谎,这可不是我编的!”
“当时邹永涛在场吗?他骂邹维了没有?”
“永涛……他在的,但他没说话。”张翩翩脸上流露出一抹尬色,“我都感到很生气啊!邹维怎么能这么说蛾子姐!”
“可你虽然感到生气,但也没有为江蛾子打抱不平过吧。”可能还会觉得自己上位指日可待了。
梁祎一语中的,张翩翩像被戳中脊梁骨一般,整个人挺直了背,又瞬间佝偻了下去,最后抱住自己膝盖的样子就像被丢进油锅里的虾。
“别人家的事,我不好评论太多,我当时只是个外人……呃……到后来我在去她家拜访的时候,常常会碰到一个小女孩,在陪蛾子姐聊天,看得出来,蛾子姐很喜欢那个小女孩,小女孩也很依赖蛾子姐。”
“小女孩?”梁祎问。
“就是邹晴姐家的小吉,那时候,她每次来都会带着水果或者其他零食、牛奶、坚果类的礼物来看望蛾子姐。”好不容易在张翩翩眼里滋长出的些许光芒又黯淡了几分,“可惜那个小吉好像不太喜欢我,每次喊我一声姐姐,就跑开了,大概她那时候看出来一点我和邹永涛的事吧。”
“当时江蛾子还没过世,你和邹永涛就有事了?”
“嗯……算是暧昧关系吧,毕竟我和他天天在糕点店里低头不见抬头见的。”
究竟是张翩翩勾引在先,还是邹永涛色心起义在先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们是在江蛾子没过世时就存在暧昧关系!
“有多暧昧?”梁祎忙问。
“就,抱过,亲……过吧。”张翩翩抓紧了远翔的手,而后者并没有半点要松开的意思。
好家伙!他们的行为恰好卡在出轨的边缘。
“只有抱和亲?”梁祎追问。
“嗯,虽然永涛想要有……进一步的关系,但我当时想到蛾子姐,她,她还在……就拒绝了。”
假!太假惺惺了!你这时的拒绝只是在为你自己想上位的卑劣找借口而已。如果你真的觉得愧疚,就应该趁早退出来,停止与邹永涛有任何的暧昧行为才是!
梁祎现在对这个张翩翩产生了一连串的厌恶感,回想起过去那张眼睛弯弯的笑脸,她只觉得虚伪,那样和蔼的笑脸只是她伪善的面具罢了。
“张姨,不管怎么样,你还是挺坦诚的。”梁祎这么说纯属为了稳定张翩翩的情绪,让她继续滔滔不绝下去。
但张翩翩貌似听出了梁祎这话中有揶揄她的成分,她微笑着看看她,嘴角不禁抽搐了一下,接着又将眼神转移到了远翔身上,表情随即安然下来。
“你说你是和邹永涛结婚之后,才从他嘴里得知当初是江蛾子替你在领导面前说话,才让你免于被裁员。你听到这个消息后,有没有后悔和邹永涛在江蛾子还在世时就搞暧昧关系?”梁祎很想做一个法官,在面前这个女人招供后立刻将她判刑。
“嗯,我现在说我后悔过,可能你也会觉得我很假吧。但我的确是后悔过的,只不过很短暂而已。况且,永涛说蛾子姐其实知道我和他的关系,她还对永涛说,幸好还有翩翩能陪他过完下半生,这样她也能走得安稳些。是永涛让我不要有什么愧疚心态的。”
蛾子舅妈的脸在梁祎记忆中还是圆圆的、丰满的,皮肤很白。她和舅妈不太熟,所以她生病之后,张翩翩口中瘦脱了像的模样,她其实并没有见到过。听张翩翩这番描述,她只能想象出一副穿着衣服的骨架瘫坐在沙发上,上颚与下颚机械地开合,费力地吐出这番犹如与丈夫诀别的话。
“那你后来,又是怎么和远翔在一起的?你已经和邹永涛结婚了,搬进了他的房子,有了住的地方,有工作,有依靠了,为什么还……”梁祎很想努力抑制住训斥的口吻,做一个冷静的侦探,但她只要一想到蛾子舅妈给眼前这个女人腾好了糕点房和家里的位子,一个人寂寥地离世,她的心就像被五花大绑了一样,只能挣扎着轻微跳动。
“我是在健身房游泳的时候,认识远翔的。”张翩翩的语调忽然从一个人妻变成了一个少女,“他是那边的救生员,我在水里腿抽筋了,他救了我,然后我们就好上了。”她就像在描述自己的初恋情人一般,眼上的弯月亮又出现了,嘴角边有个梨涡若隐若现。
梁祎瞥了一眼远翔,发现他正羞赧地笑着,印象中他很少笑得这么自然。以前大型家庭聚会的合影上,他总是笑得很僵硬、很勉强,好像一直都是个幽灵,觉得世间无趣,不知哪里是归处。
“梁祎,我来说吧。”远翔转头看向梁祎,将自然又暖融的笑容分享给了她,梁祎第一次感到这个表弟身上还有温度。
“因为她懂我,所以我喜欢她。我和翩翩在一起的理由就是这么简单。我不在乎她是不是我法律上的舅妈,我觉得我只有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才敢看我自己的内心。”于远翔口齿非常清晰且流畅地说出这番话,似乎是他早就在心里酝酿好的。
“可以展开说说吗?”梁祎问。
“那我也从头开始说起吧。”于远翔始终没有松开过牵牢张翩翩的手。
“我长得像女孩子,这个我从青春期的时候就明白了。那时候学校表演节目,我抽签中了扮演朱丽叶,原本反串是为了搞笑的,但表演完,台下没有一个人看出来我是反串的,在我身上没有起到任何搞笑的作用,大家都为我鼓掌,后来我甚至还收到好几封其他班男生写给我的情书……闹出这个乌龙后,和我一起表演的同学都纷纷跑来夸我扮相美,而且演得好。我们班主任也夸我。后来每次表演,甚至代表学校出去表演,我都有男扮女装表演的机会。那时候我一直都很自信,因为同学、老师都很欣赏我的扮相和表演。直到一次代表学校参加区里的比赛,有个区里的老师看到我的报名表上写着性别男,扮相却是一个古装女子,就打电话到我家里问问情况,我妈接的,那是她第一次知道我会这种表演。用她的话说就是,‘我才知道原来你其实想做个女人,怪不得从小就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那次区里的比赛,我妈没让我去。”远翔的神情又恢复到了梁祎记忆中的扑克脸。
“但也是因为那次被迫没能去比赛,让我意识到我是真的喜欢反串表演。于是我开始尝试各种女性角色的扮相,中国古代的、日本动漫的、欧美电影的,我都扮过,念专科的时候我还参加了汉服社,虽然社团只有我一个男的,但我还是乐在其中,女孩子们也都蛮喜欢我的,喜欢帮我装扮。我们社团的街头表演还是能赚钱的呢。那真是段惬意的时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