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葬礼后的晚上,邹维一个人睡在卧房里,他的妻子杜伶约了几个同为富家女的朋友出去玩了,彻夜未归。
这是他们结婚大半年来,杜伶第一次不打一声招呼地不回家。
原因,邹维是知道的,因为杜伶嫌弃他的老二不给力,而且他的名字连续上了两次负面热搜给杜家丢脸了,外加一次愚蠢的“事故”——拗孝子人设不成反被网友更猛烈地抨击。
当然,他认为今晚的独守空房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因为妻子嫌他的老二不行。
卧室里虽开着暖气,可只有他一人的被窝里仍旧冷冰冰的。他枕着手臂将头埋在被褥里,想起下午被杜伶羞辱后回房接到邹珏夕打来的一个电话。
他本来想借着电话和堂妹聊些轻松的话题以放松紧张的心绪,没想到等着他的却是在妻子之后,另一个女人的抱怨。
“哥!你莫名其妙地发参加外婆追悼会的微博干嘛?还把我也拍进去了。你知不知道你把我给害惨了!”邹珏夕在电话里叫道,声音像是从坏了的喇叭里传出来的。
因为刚被自己的妻子侮辱过,邹维的口气自然好不到哪里去,“我发微博干你什么事?”
邹珏夕厉声反驳道:“怎么没关系,你快去我微博底下看看,我被骂惨了,好多人问我,外婆过世,邹维发了微博哀悼,作为孙女,你为什么不发?网上的人问我为什么不发……我还收到好多私信过来骂我的,说我不孝,没良心,坏女人,碧池、垃圾、绿茶。靠!我得罪谁了,我不发微博凭什么骂我!”
邹维的语气忽然变得平和起来,似乎觉得堂妹只是说了件鸡毛蒜皮的小事,“那你去我微博底下看看别人是怎么骂我的,你看完心里就会舒服很多,因为我被骂得比你惨多了。”
邹珏夕在电话那头愣了半分钟,大概真去邹维微博下检查去了。接着,她的声音里就少了很多刺,“怎,怎么会这样?”她的音量几乎要听不见了。
“我怎么知道?”这下换邹维强势了,“我只是发发照片悼念外婆而已,底下就一堆说我作秀的……虽然,可能……是有那么点刻意,但,毕竟我的名字之前上了2次热搜,都不是什么好事,我只是想挽回一下形象而已。”邹维咽了咽唾沫,“我有什么错?居然还有诅咒我去死的评论,我真不懂这些人究竟是怎么想的。”
“哥,你删了这条微博吧,省得那些无聊的人在底下说是道非,意淫来意淫去的。”邹珏夕像是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似的,忽然大笑起来,“哈哈哈哈!这么说在我微博底下评论的人,肯定和在你那儿留言的是两群人咯,不然谁会在你那儿说你是作秀的孝子,然后再跑过来说我哥发了微博,而我没发微博就是不孝子呢。”
“谁知道呢?也有可能是同一个人,先在我这儿骂我是作秀,再去你那里说你不孝。”邹维随意猜想道,现在他脑子里想不到任何积极向上的内容。
“不会吧……真的会有这种两面派吗?”邹珏夕似乎第一次听说这种物种。
“不知道,我先挂了,你就看在我被骂得比你惨的份上,别抱怨了。”
邹维觉得自己有点像被打入冷宫的妃子,一旦失去了皇帝的宠幸,所有不相干的人都会跟着奚落自己,埋怨自己,不给自己好脸色看。
就连杜家的保姆王姨也是如此,过去偶尔和杜伶小打小闹不开心,王姨都会趁机对邹维爱搭不理的。
这天晚上杜伶索性“离家出走”了,王姨更是变本加厉地借着主人没回家的机会把隔夜菜在微波炉里热热,冒充新做的晚餐端给邹维吃。
邹维认出餐盘里的是昨天的剩菜,要求重做时,王姨说:“姑爷还是别浪费杜家的钱比较好。这些都是杜家花钱买的,再花了钱请我做的。”
最终,邹维还是在王姨那一副狐假虎威的监督下,吃光了所有剩饭剩菜。
真是越想越觉得不甘心,邹维回想起一年前自己参加完《你圈里的那些事》书法家特辑后刚火的那阵子,学明星申请微博大V,每天发几条自拍微博,底下都是一片祥和积极的评论,一页页翻不到底的赞美,虽然偶尔也会看到几条质疑他鼻子整过容或是垫内增高之类的谣言,但这种评论就像是藏匿在一箩筐红豆当中的一粒绿豆那样容易被忽视,不仔细查阅的话根本就看不到。
那时,因为这样的受欢迎程度,他得到了很多新的工作机会,得到了杜家千金杜伶的青睐,摆脱了三流中学体育老师的身份,迅速进入上流社会,住豪宅、开豪车、进门出门保姆伺候、吃最高级的食物、喝最名贵的酒、和一线明星雇用同一个健身教练和发型师……
他迅速习惯了过这种奢华生活,但没想到这回因为外婆的过世,让他又火了一次,只是这次招徕的,却是妻子对自己的侮辱和漠视、堂妹对自己的抱怨、保姆的歧视以及成千上万陌生人对自己的谩骂和妄加猜测甚至是意淫。
他回想起父亲一周前在电话里问他,是不是得罪过谁,才会被这样捉弄。他努力回想着,但实在想不起来在成名后的一年里得罪过谁,或许是他曾经把谁得罪了,连自己都没意识到。
原来,上到天堂那么容易,只要上个节目,写写字,卖弄一下笑容就可以。而,对于一个有点名气的人来说,从天堂跌入地狱的路更近,只需要一个陌生人在网络上发布一条负面谣言,就能让他在地狱的附近徘徊,随时都可能踏入地域。
这天晚上,他的脑海里盘桓着微博评论里那些诋毁和辱骂性的文字,以及杜伶对他充满厌恶和藐视的表情。
——你这么孝顺干嘛不和你外婆一起去死。
——一看就知道是鳄鱼式的哭丧,假大空得太明显了。
——你不是写书法的嘛,外婆过世,你怎么不写几个毛笔字来哀悼。
邹维不知道自己是几点睡着的,他觉得自己像生病了似的,头痛欲裂,心脏突突跳得很快,鼠蹊间也有一种被挤压、被戏弄的不适感。
第二天醒来时,他发现自己浑身都出汗了,他有种预感,自己离地狱的入口更近了一些。
“王姨,王姨——”邹维披着睡袍下楼,他想让王姨给他找些感冒药吃,他用手背试探着额头的温度,他觉得身体软绵绵的,他只好在心里祈祷自己没有发烧。
“王姨,家里感冒药放在哪儿了?再帮我找一下/体温计。”
邹维打着呵欠走到1楼,发现落地窗前的窗帘都关着,王姨杵在窗帘布前,扒开一条小缝朝外看。
一道阳光透过那条小缝隙打在邹维脸上,他忽觉脸上有种被砍伤的刺痛感。
他抬手抵住那道光线,才能完全睁开眼,“王姨,你在看什么?把窗帘都关那么牢做什么?”
“姑,姑爷,”王姨从窗帘缝隙处扭转回头,悻悻问道:“你看外面那些人是做什么的?”王姨侧过身,神情像刚刚遭人抢劫似的,“我早上6点不到起床,天刚蒙蒙亮就看见这些人把杜家的房子包围了,他们盯着房子里头看,手上还带着家伙,你快来看看,该不会是要抢劫吧?”
邹维只觉得听了一个天方夜谭,杜家这栋别墅在花都市最高档的住宅区里,治安是出了名的好,门口的守卫怎么可能放一帮子打家劫舍的人进来呢?
“不会吧。”邹维心想兴许是一群园丁工人在劳作罢了,他走到王姨旁边,将窗帘缝扯大了一些,向外看。
当他看见窗外站着乌央乌央的一群人,他们肩上扛着一台台摄像机正对着窗口“扫射”时,邹维如同一只惊弓之鸟般,忽然将窗帘合拢,连一丝细小的缝隙都不留,他忽然觉得头不晕了,但换来的却是他四肢的瘫软和一阵莫名的心悸。
“姑爷,你怎么了?他们是不是坏人?”王姨扶住快要跌倒的邹维,急吼吼地问。
邹维使劲控制急促的呼吸,一边回答说:“是,他们都是坏人,你没看见他们手里都拿着武器吗?赶紧打电话给杜伶,赶紧让小区的警卫过来把他们都赶走。你快去啊!”邹维搡了王姨一把,后者连忙像个陀螺似的满客厅打转,手忙脚乱地翻起电话簿来。
邹维蛰伏在落地窗前瘫痪了5分钟左右,四肢才渐渐恢复知觉,他这时才联想到可能是昨天他发的那条悼念外婆的微博把屋外那群人引来的,他从睡袍口袋里像掏出救命稻草般掏出手机。
等微博广告放完的3秒时间,对此刻的邹维来说尤其漫长,他攥着手机,手心已经沁出汗来。
微博界面一出现,果然,信息已经爆炸了!
热搜话题第一名——邹维当过牛郎。
他像是看到了一串外星符号似的,一时之间没懂这句话的意思。他眯缝着眼,反复阅读了几遍,忽然觉得耳边出现了一连串枪支扫射的声响,就像屋外那群人,肩上扛着的不是摄像机而是一架架AK47,对着邹维突突扫几下,子弹就让他瞬间透心凉。
他盯着微博界面右下角信封标记上的一串7位数的数字,迟迟下不了手去点开看。在那里似乎储存着足以毒死他的毒/药以及让他立刻下地狱的判决书。
“姑爷!你……”王姨尖锐的乡音打破了这大房子里的寂静,她捧着个电话在屋里兜兜转转了老半天,终于在落地窗与餐桌夹缝的地上发现了邹维,“姑爷,你,你怎么坐地上啊?快起来吧……嗯……这是小姐的电话,她找你。”
邹维双手捏着手机,抱着膝盖蜷缩在屋子的角落里,一听说是杜伶来电,连忙认为是自己的救星来了,抢来就听。
“喂!老婆,是你吗?”
“邹维,你给我听好,从现在起,我已经不是你的老婆了,请你称呼我杜伶女士。”电话里,杜伶的声音还是和昨晚一样,充满了对邹维的失望和绝情。
“怎么了?为什么?你在哪儿?”其实邹维知道妻子为何这么说,一定是最新那条热搜害的。
“怪不得你老二有障碍,原来是过去用太多次,轮到我的时候,它的寿数早就尽了,我怎么就这么倒霉呢?嫁给你这么个N手货!你知不知道,我的每一件礼服,每一双高跟鞋都是独一无二的高级定制,就连平时穿的休闲服、居家服也是限量版的,我真的是到了血霉,才弄了你这么个烂尾货进家门。”杜伶在电话那一头用力地呼吸,似乎在酝酿更恶毒的词语,“行了,邹维。准备离婚吧。你别告诉我你什么都不知道,微博上最新鲜的那条我昨天晚上就看到了,你不用辩解了,那桩事,我都派人连夜调查清楚了,那些都是真的。你打包好行李,准备滚出我家吧!”
“喂!老婆……你听我讲……”邹维觉得此刻在电话里试图讨饶的自己特别不像自己。以前做中学体育老师时,那个在学生面前昂首阔步喊着口令的人,和那个在学生面前示范俯卧撑和倒立的男人才是他的本来面貌啊。
但,那样的他,似乎已经消失在了很多年以前,找不回了。
电话那头无限循环的“嘟嘟”声等同于给了他一张地域的入场券,而且由不得他愿不愿意,必须使用。
梁祎向来就不是个手机低头族,周末的早上吃了顿简便的早餐,她便坐在书桌前推究害死外婆的杀手。
她实在不想把家里的四个长辈和老实巴交的保姆小邱纳入嫌疑人的范围内,毕竟他们都是她的亲人,小邱也只是个22岁的单纯的农村姑娘而已。
但事实就摆在面前,不容她不去怀疑。
可是,她在书桌前从8点坐到8点半,在纸上写下5个人的名字,一会儿在名字上画圈,一会儿画箭头,却写不出半个推理结果来。
草稿纸被她揉成了团又重新展开,笔尖刚戳在纸上却不知道该写什么字,这样反复了好几轮,她觉得自己就像一个才疏学浅,肚子里没墨水的编剧,对着剧本里的主角完全束手无策,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安排他们的命运。
“这样凭空推理根本推理不出什么结果来,我必须找他们去谈话聊天才能了解到更多事情的真相,至少要试着去套套话才行。”梁祎自言自语道,一边将几张满是涂鸦的草稿纸往桌边一扔,找了一张新的纸,写下自己调查外婆致死元凶的计划。
1、了解外婆的遗嘱,了解外婆的财产和房产具体如何分配。
2、找恰当的时机,找四个长辈单独聊天,了解他们在照顾外婆这件事上是如何分工的。
3、找时间去小邱的老家找她一次。
4、了解他们对其他人的评价。
……
才写了4点,梁祎就写不下去了,她觉得自己一时找不到调查这个案子的切入点,瞬时有点想交给警方来处理的念头,但……一方面她不确定警方会不会受理这种家庭伦理案件,另一方面,她也不想自己的表哥邹维再上热搜了,她不希望邹家的任何事再被通过邹维完全暴露在大众视野里。
我还是自己来调查吧!梁祎心道。
等掌握了确凿的证据再亲手把真正的凶手送进牢里,亲人犯罪也没有理由饶恕。
梁祎瘫在椅子上深呼吸,她决定在担任“业余侦探”之前,先刷个微博放松一会儿,可这次刷微博,她却没有刷到半点惬意。
“邹维当过牛郎”这个稳坐热搜第一名的话题,看得她眼球酸胀,就像有根比头发丝还要细小的银针在刺她的瞳孔。
第三条了,这是不到两周来第三条以邹维名字打头的负面热搜……
事不过三,难道真的有人想整垮邹维吗?
梁祎觉得必须先去找邹维聊一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