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专案组案情研讨会结束后,刑警们重新确立了调查方向。
这次的工作更为繁琐。他们决定以付思哲的人际关系为中心,展开地毯式搜索。
种种迹象都表明,凶手并非精神错乱、亦或是毫无规律的随机杀人。
既然如此,那凶手与死者之间,必然有着某些尚未被发掘的联系。
当然,还会对黄沙周边的乞丐进行盘查。
夏良依旧负责调查方晴母女的不在场证明——尽管刑警们普遍觉得,那对母女并没有太大的嫌疑。
但他这天并没有去天河,而是随着警队一道去了黄沙海鲜市场的冷库。
这几天专案组都在冷库里进行犯罪现场的调查,冷库门经常开开关关的,冷库里的冻鱼都已经有些变质,散发出让人心悸的臭味。
对此,水产店老板张建宏自然是叫苦连天,差点要闹到警局里去。
但毕竟人命关天,邢队长好说歹说,又答应帮他请走冷库里的死鱼,此事才算勉强作罢。
也就是说,夏良到黄沙海鲜市场,是做苦工来的。
这天下着绵绵阴雨。空气里透着让人心神不宁的湿寒。
搬完死鱼,夏良顶着一身的腥臭味,驱车赶往祝安生的事务所。
他觉得有必要将目前为止的案情告诉祝安生,但更主要的理由是,他很好奇自己的姐夫正在做些什么。
来到沙河福利院,走进“安生事务所”。夏良很快便得到了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结果。
祝安生还在和面前的冷库地形图奋战,废纸团堆满了地上的每一个角落。
“姐夫,你不是到现在都没睡过吧?”
夏良小心翼翼地走进会客室里,祝安生转过头,急叫了一声。
“别动!”
夏良的脚悬停在半空中。
“找空隙走。”
夏良的脚小心翼翼地踩在纸团和纸团之间的空隙上。
“这些不都是废稿吗?”
“每张废稿都有可能不是废稿。要是被你弄乱了,我就记不清楚规律了。”
夏良颇有几分无奈:“你就不能一张一张按顺序叠起来整理好吗?”
祝安生的脸憔悴得可怕,像是将行就木的老人,偏偏眼神一如几天前听说案件过程的状态,尖锐得直刺人心。
他看向夏良,理直气壮地喃喃:
“我的会客室面积有二十二平,工作台只有不到两平方,把所有的资料都堆在一起是对空间资源的浪费。”
夏良咧了咧嘴角,顿时觉得祝安生有几分神经病的气质。
他费尽千辛万苦,终于是绕过地上的纸团,走到中央的会客桌旁。
酒精灯还在燃烧,烧瓶里泛着股焦臭味,整只烧瓶里都糊满了未化开的速溶咖啡粉,看起来像是一层龟裂的泥巴。
他无奈地提起烧瓶,将酒精灯灭掉。
随后,他来到祝安生边上,一眼便看到放在桌旁的纸质文件。
那是打印出来的尸检报告。他注意到祝安生在描述尸体状况的文段处做了不少笔记。
樱红色斑点……肾脏衰竭……死亡时间十二小时以上……
“调查情况怎么样?”
夏良愣了愣,苦笑起来。
“处处碰壁,没有抓到嫌疑人的尾巴。”
他把专案组陷入的困境与祝安生大致讲了一遍,祝安生不作回应。
沉默了许久,他微微仰起头,皱起鼻子四处嗅了嗅。
“什么味道?”
夏良往自己身上嗅了嗅,皱皱眉头,有几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我的,今天去冷库帮忙搬鱼,都是腥味。”
祝安生困惑地看了他一眼。
“案发现场不调查了?”
“人家也是要做生意的,不能耽误太久……现在还在做收尾工作,把脚印拍照,收集证据。”
祝安生有几分焦躁地捋了捋快过脖子的长发,神情像是心爱的玩具被没收的小孩。
夏良知道他心里焦急,也知道他仍在纠结“真正的”密室破解手法,心底无奈,却也没有多说什么。
他脱下身上的警服,苦笑着说:
“姐夫,你这边有洗衣机吧?今天点背,帮忙搬搬东西,还在路上摔了一跤。”
祝安生又转过头,看了看那件背上沾满青苔的警服,随口应了声:
“你这青苔洗衣机哪里洗得掉,出去楼下便利店买只牙刷慢慢刷。”
说完,他又眼睛一亮,旋即迷茫地喃喃了一声:“青苔……?”
夏良没留意,只觉得姐夫说得在理,便转过身去小心翼翼地绕过纸团,真的打算下楼去买牙刷了。
一边走,他嘴里还喃喃着:
“真的是倒霉,我就这一件衣服,明天兴许得找赵罡借一套……冷库地上都是水,太滑了。那个张建宏是真的抠门——眼见冷库里的鱼都没必要冻着了,二话不说就关了电闸。搞得我们六七个人帮忙搬那置物架都花了半天时间……好几个人都摔了。姐夫,你吃饭没,我顺路给你带个快餐呗?”
“你说什么?”
祝安生后知后觉、蹭地从椅子上站起身来,火急火燎地冲到夏良面前,抢过了他手里的衣服。
夏良被吓了一跳,没能缓过劲来。
“啊?我问你饿不饿来着……”
“不是这个,不是这个……”
祝安生将那件警服铺平,放在会客桌上仔细观察着,就连干裂的嘴唇都在微微轻颤。他失神地喃喃着:
“原来是这样……是这样……”
夏良表情怪异地看着他,像是见着了个活生生的疯子。
那疯子前一刻还在认真叮嘱他不要弄乱地上的纸团,现在已经像是条焦躁的野狗在会客室里四处快速踱步,一路踢起纸团无数。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
“姐夫……?你没事吧?”
祝安生扑到写字台前,抓起边上的烟斗,手抖得连续折断了三四根火柴,这才点燃了烟丝。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转过身去,面对着那一片纯白的墙壁,缓缓吐出一口浓烟来。
在烟雾缭绕中,他的视线逐渐变得虚浮。
夏良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在那一瞬间,他恍然产生了一种错觉。
祝安生的视线不似在注视着面前的墙壁,缭绕在周围的烟雾里是无数似真似幻的符号,他的眼睛穿透这些符号,看向人类所处的维度之后,某些更加深刻的事物。
“我明白了。”
祝安生转过身来,脸上露出几分苦涩的笑意。
“有些东西你煞费苦心去找反而找不到,一晃神的功夫就自己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