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果然很强。”老人缓缓吐出了一口浊气,
“谁是你的授业恩师?又是谁教你的棋道?”
陆笙展现出的远超同辈人的卓越儒术深深引起了老人的怀疑,他想不出有任何一种可能,会让一个看起来不过二十四五的年轻人,有近乎自己苦学五十年的精深儒道。
这不是单纯用天赋就可以解释的,还需要一个精通为师之道的老师,他必须要对儒道非常、非常、非常的精通。
“老夫在稷下学宫教书二十载,见过无数名师高徒,一语点化世人者有之,管中窥豹能一叶知秋者有之,可即便这样,老夫也从未见过小小年纪,便能以浩然化龙者。”
面对质问,陆笙侧头想了想,像是说谜语一般,微笑道:
“授我儒术之人不会棋道,传我棋道之人并非儒生。”
陆笙没有正面回答老人的问题,而老人也没有继续追问,毕竟他们相识没有多久,远远谈不上交情深厚,有些事陆笙不想说,便也不能追问。
“第三局中,你的布局方式我闻所未闻,看起来甚是奇特。不知这是有人教你,还是你自己琢磨出来的?”
莫朝风将话题拉回了棋局,像是同辈探讨一般,请教陆笙。
“两者皆不是。”陆笙摇了摇头,“这是我从书上看来的,是古时棋谱,现在已经失传了。”
“书?又是书?”
莫朝风摇了摇头,有些不信,之前问墨锭就说是从书上看来的古法,如今又说棋谱也是书上看来的,书上的确可能会有这些,但陆笙怎么就能看到,而他却连听都没听说过呢。
似乎是看出了老人的不信,陆笙嘴角轻轻拉开,笑道:
“晚辈爱好不多,却尤喜读书。”
“曾于十年间,读书十万卷。”
看到陆笙一脸真诚,哪怕是心有怀疑的老人也只能暂时信了,因为这理论上是可以做到的。
因为儒术的加成,让“一目十行”“倒背如流”这些有些夸张的赞誉成为了现实,不说陆笙,哪怕是莫朝风年轻时,也能做到。
只是十年十万卷,一年便是一万卷,一天便近乎三十卷,换句话说,陆笙一个时辰便要读书超过两卷,如果真有人能如此刻苦,那成为陆笙如今这样,似乎也不是那么难以理解了。
老人坦然一笑,“那陆先生既然如此爱读书,日后,不如来我稷下学宫藏书阁。”
“那儿的书可不止十万卷,怕是五十万卷也有。”
“好啊。”陆笙爽快答应道,“我正好有位前辈在稷下学宫有未了的恩怨。“
“什么?”老人愣了一下,
“没什么。”陆笙摆摆手,仿佛无事发生的样子。
“嗯,李郡守的妹妹也在学宫读书,之前也说过,就是她请我来这里的。“老人抚须道,
”正好,她也挺喜欢读书,还与你是同龄人,等你去了,说不定会聊得很投机。“
“是吗?”陆笙微微笑了一下,似乎想到了什么。
“不过,等过一段时间我才能去了。”
“为什么?”老人疑惑道。
“我想要暂时做一段时间临淄的户曹。”
“什么!”莫朝风惊讶了,
“你要在此时接下临淄的户曹之位?”
“你可知道,此时临淄粮食短缺,不少百姓吃不饱饭,一旦他们发起暴乱,到时,身为户曹不管你做了什么,都会被官府当作替罪羊推出来,斩首示众以平民愤。”
陆笙点点头,“知道。”
“知道?那你还做?”
“在我来青州之前,我的老师请求我,不要让青州百姓继续受苦了。”
老人几度张口欲言,但最终也只是说了一句,
“好,那你做完这边的事,我带你去稷下学宫读书。”
陆笙对着老人笑了笑,举杯示意,表示自己的感谢。
之后,陆笙又与老人喝了几杯茶,便送他回了自己的院子。
老人回到院子后,不知怎么的睡不着,总是会想起陆笙说出那一句“不要让青州百姓继续受苦。”时的神态。
仿若清风拂面,泰然自若,眼神中的平静仿佛能感染他人,并且说服他们相信自己。
“古之圣贤,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说得就是这样的人吧。”莫朝风看着天上明月喃喃道。
而就在此时,一阵悠扬清越的笛声缓缓从陆笙院子那边传来,
如河水低吟,脆鸣入耳,又如青鸟轻唱,声声动听。
老人听见陆笙的笛声,仿佛能听出他的心境。
既充满了对新鲜事物的好奇与求知欲,也充满着保持自身超然不被外物侵染的骄傲。
——
陆笙来青州是来干嘛的?
先生说,兵阁违反了他和他们之间的协议,盗用先生的布置进行了一次劫粮案,所以先生派出陆笙,
一是阻止帝客府在查案过程中,查到先生在青州的布置安排,从而毁掉先生大计。
二是打击兵阁,让他们认识到先生的脾气后,再利用帝客府查案这一契机搅乱青州局势,从而方便插手先生插手兵阁势力。
这是先生的请求,但是,除了先生以外,浮玉山上,还有一位饱受他尊敬的长者对陆笙提出了自己的请求,就是他的老师。
“不要让青州百姓继续受苦。”临别前,老师这般说道。
他答应了,不得不答应,因为陆笙是他的学生,在书库的十年来,朝夕相处的唯一学生。
先生和老师的请求看起来有些相悖,先生要王朝倾覆,自然不希望人们过得太平,但陆笙老师又请求他护佑青州平安,
因为这个,陆笙也曾头疼过怎么处理,到最后,成为一郡户曹,便成了陆笙所能想到最好的选择了。
而这不过是第一步,之后还需要无数的安排,才能同时实现两个人的要求。
除此之外,陆笙还有自己的私心,
他自有记忆以来,从未离开过浮玉山,每天见的都是千篇一律的人,唯一的同龄人还只有从小陪伴他长大的“影”,而“影”因为身份特殊,从小被赋予了“侍主”理念的他,并不能给予陆笙应有的快乐。
即便陆笙心智远超常人,可一个只有不断学习的童年还是让他感到了乏味,尽管这是他自己选的。
所以,当他得到承认离开书库,并被要求下山做任务时,感觉到的非但没有任何紧张,反而只有无尽的放松,即便他明知道这个任务很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