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蒸浴澡堂里弥漫着幽灵般的蒸汽。
黑森主教展开双臂,女仆们熟练地褪去他纯白的圣袍和冠冕,直至露出他干瘦的躯干,除了白神的项链外,一丝不挂。
他如同湖畔的神秘隐士,慢慢步入温暖的浴池。
这里曾经是古贡多莱时期的贵族洗浴场,那些旧时帝国的元老们总是热衷于在浴池中商讨国家大事,决定人类的命运。
主教相信,只有最高雅的人才会理解蒸汽浴的乐趣。
在一片热气弥漫的水雾中,往往最能遇见白神的影子。
他命令女仆倒上一杯“希尔维亚冰葡萄”,再放入冰块和柠檬片,准备接受神的启示。
——啪!
主教敲响响指,浴池廊柱上的火炬接二连三地亮起。
然而在迷蒙的水雾中,他并没有看到白神的影子。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头顶露天的天井里洒下凄凉的月光。
“恩里克·沃伦……”主教喃喃地说道,“你的影子为什么总是挥之不去?我可是为了你的儿子好。”
自从这位极富盛名的驱魔师死去,他总是夜不能寐,仿佛恩里克已然化身厉鬼,在自己的豪宅周围日夜徘徊。
“你的死,跟我没有关系……那是你们家族日夜与恶魔打交道……才会惹到那些黑暗深处的东西。”
主教喝下甘醇的希尔维亚冰葡萄,衰老的手却在不住颤抖。
兴许是蒸汽的缘故,他的额头微微渗出冷汗。
“你明白,这世间不只有白神……还有,它们。那些沉睡已久的东西,那些超越一切恶魔与旧神的存在,没有人能够活着看到它们,你也一样。”
他的脑海里突然闪回过一道模糊的影子,那是如同蜘蛛一般巨大的阴影,它爬行灰烬凋零的山谷中。
那是什么?
那蠕动的节肢似乎是一条条巨大的人类胳膊,那垂吊的肉囊似乎是一颗颗苍白的头颅。
那朦胧雾霾中的恶念侵蚀着周围的生灵。
它在以女性的声音尖声嘶叫渴求着:猩红杀戮!猩红杀戮!
“嘻嘻……嘻嘻嘻……”
黑森主教猛地睁开了眼!
“大人?大人?”
浴池走廊里,静静伫立着他亲信的魔剑修士。
“大人,您的特使——高维诺教授求见。”
“让他几进来。”
“遵命。”
不一会儿,一位脸上满是老人斑的修士佝偻着背走进了浴池。
他艰难地匍匐下身躯,亲吻主教的手背,恭敬地说:
“全知的白神指引我们,主教大人。”
“嗯,有话,到浴池里说。它会洗净你内心的焦虑。”
“这,主教大人……”
“我们不是密谋的强盗,也不是一群瞎唠的乡巴佬。”
“好,好吧,感谢您,大人。”
主教挥手让女仆替老特使脱下长袍。
瘦小驼背的特使慢吞吞地进到水池里,温暖的浴池水让他的老脸也红润了不少。
“说吧,高维诺教授。”
“嗯,我想告诉您,林法因·沃伦是个危险分子,他根本不会服从您的命令。”
“我明白,但时间会磨平一切。”
“大人,他竟然让修女们穿短裙,还把白庭捐赠的青玉石镜送给一群乡下的小鬼。”
特使谈起这件事情就气得面红耳赤。
“所以我擅作主张,将白庭定时发放给林法因的金马特给克扣了,等会儿我就将这笔钱转交给您。”
说着,他便叫女仆们准备拿钱。
老特使慷慨激昂地想要控诉林法因所做的一切。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开口,主教却突然按住了他肌肉松弛的双肩,阴郁黯淡的双目直视着老特使的眼睛。
“我好像跟你说过,不要轻易招惹沃伦院长,不是吗?”
“可他侮辱了我,侮辱了您的特使,他害我在一群小鬼和修女面前丢脸……”
主教冷笑一声,轻抚着高维诺教授的脸颊。
“你的脸,不值钱。就算你有一百张脸,林法因身后的家伙都能把你的皮给扒喽。”
“我……”
高维诺特使吓得摸了摸自己的老脸,幸好脸皮子还好好地长着。
“你为黑森教区贡献了大半生,但有些事情,你行将枯萎的一生中从来也没有接触过。”
主教倒了一杯希尔维亚冰葡萄。
“白庭上下有一道无形的帷幕,既然林法因并没有跟我们做对,那么,你我都不要贸然揭开它,让林法因干他想干的,乐在其中就行。”
老特使的额头布满了豆大的汗珠。
他不敢接过葡萄酒,声音卡在喉咙里什么也说不出来。
“那我们,该怎么办?”
“等。”
“等?可是,贝格福特伯爵甚至要授予林法因爵位了,咱们等不起!”
“我说了,等。”黑森主教面色阴沉地重复了一遍。
“这……”
“每个人都有命中注定的命数。”黑森主教笑道,“就像圣王,注定要扛起大旗,也注定在终焉之战中死去。”
“您的意思是?”
“我们等了大半辈子,不缺这点时间。”
主教轻轻拍了拍老特使的肩膀。
“沃伦院长的命运早已注定,如同他的父母。我们要做的,就是等。时间会了结一切。”
高维诺特使倒吸一口凉气。
“我明白了。”
“去吧,这些事情,你不用关心,你只需要老老实实,当好伯爵家那纨绔少爷的导师就好。”
老特使点点头。
说着,主教挥手叫女仆拿来纸笔。
只见他手指轻轻一抬,那纸笔便如同羽毛般漂浮在空中。
“我会写信给国王,让他拨给你们圣木之心学院一小笔助学资金。”
“真的,万分感谢您,大人。”
“我不希望再看到你搞砸任何事情。”
然这时主教话锋一转,声音立刻变得严肃起来:
“未来的沐风城伯爵,也必须服从白神的教导,明白吗?”
“当然。”老特使一口应下,“虽然那小子沉迷于可笑的骑士小说,但只需稍加引导,便能成为虔诚的信徒。”
“去吧。”
主教挥了挥手。
直到蒸汽浴池的大门重新关闭,他才重又陷入沉思。
从林法因来到公证厅起始,一直到现在,都有一个挥之不去的谜团始终困扰着自己:
为什么林法因·沃伦能够活着来到自己面前,没有如同他的父母那般死去?
难道,这真的只是时间问题?
那团恐惧的阴影再度浮现在水雾中。
他开始预感,这种不祥的感觉将会一直存在,并将在梦中无数次地折磨自己。
无论是沃伦家族的遗产,还是背后的真相,都需要等待。
等待,将是最好且唯一的办法。
“来人,给我续上一杯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