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伊目光扫过这对刚刚达成一致的师徒。
卡西利亚斯·伯恩斯阿尔祖
年龄:14
……
科西莫·玛拉斯皮纳
年龄:180
身份:炼金大师、术士
……
传说中的创造者活生生地出现在伸手可及的地方,脸上的汗毛,口鼻间的呼吸,淡淡的体味,随风飘飞的头发、胡须,溢出身体的混沌能量,都如此清晰,分明和现实世界别无二致…
这真是幻象?
“阁下是谁?”
亭子里一身长袍,白须飘飘的老人转过头,视线转向这个不速之客。
而少年阿尔祖悚然一惊,他丝毫没注意到旁边多了个人。
“抱歉,我并非故意打扰二位。”罗伊朝着两人欠了欠身,看向少年,“我只想过来打个招呼,我们以前见过,在伯恩斯家族花园里…”
罗伊提了上次的花园霸凌事件。
科西莫带着疑问看向新收的弟子。
阿尔祖张大了嘴,手掌无意识地摩挲着粗糙的石柱表面,反复观察猎魔人的脸,摇头,
“罗伊阁下认错了人,我不记得在哪里见过你!”
“你没记错?”
“老师,我从小就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只要我见过的人,那怕是看上两眼,都能记一辈子。可他,我毫无印象。”他嘀咕,“但他又说对了一点,我喜欢翻读《骑士美德指南》。”
为什么记不得我?
这几次迷雾后的场景真实程度绝非幻境可比。
他甚至以为回到了过去,
先是跟孩童时期阿尔祖畅谈一番,然后少年时期。
可为何他对自己毫无印象,一点也没有产生所谓的蝴蝶效应。
罗伊有些无法理解。
但他觉着,这个问题的答直指迷雾世界的核心!
“那抱歉,就当我认错了人。”猎魔人遗憾地说。
“何不进来坐坐,交流交流?世上掌控混沌能量的人类不多,既然遇上了就是一种缘分。”老人含笑,盛情邀请。
罗伊点头,坐在两人对面的石凳上。
“冒昧地问一句…阁下是否来自蓝山以东?”科西莫饱经沧桑的眼眸逐一扫过他的穿着、体征、周身淡如薄纱的混沌能量。
“老头子自问见识广博,却不记得北境、南方,哪里人如阁下这般打扮,特制的附魔皮甲和双剑,佩戴银质野兽护符,一身的魔药、银灰色竖瞳。”
罗伊心生奇妙之感。
猎魔人的创造者,居然质疑他的身份。
不过他转念一想也对,历史上的这个时间点,他们还没被创造出来呢。
他产生了一个有趣的想法。
“我住在北境,很久以前开始居无定所地四处流浪,世界那么辽阔,科西莫大师没见过我也不稀奇。”
“阁下的眼睛是生来如此吗?你是天生的混沌能量掌控者?”
“和我一样?”阿尔祖顿时感觉这个突然闯入的陌生人顺眼了许多。
“恰恰相反,我经过后天人为的改造、突变…”罗伊冲两人咧嘴一笑,坦诚地说,“从普通人,变得稍微有了‘一丁点’魔力天分,带上两把剑,学了几手微不足道的法术,云游四海,对付袭击杀害人类的魔物、水鬼、食尸鬼、高阶吸血鬼。你们该知道现在这个世道乱的很,危机四伏,有许多对普通人而言致命的邪恶存在。”
“改造,突变?”科西莫敏锐地捕捉到他话里的关键点,眼中掠过一丝炙热的火光,“这倒是跟术士兄弟会在里斯伯格城堡的项目有些类似。”
“杀死魔物?行侠仗义,”阿尔祖兴奋地脸色微微泛红,好似找到了志同道合的同伴,“不就是骑士精神吗?!”
……
“科西莫大师,你提到里斯伯格的改造项目?”罗伊打断两人的思绪,兴致盎然地问,
“阁下如此坦诚,老头再遮遮掩掩未免太过小家子气…那就聊聊吧。”老人捋着白须说,“一群法师,在北方术士兄弟会的资助下开展了针对普通人类的突变和改造实验,试图让常人拥有魔法资质,以应付满世界的黑暗魔怪,乃至于成为强力打手。”
“可惜至今没有半点进展,实验参与者的下场…惨不忍睹。”
“啊,都死了?”阿尔祖插话道。
“嗯,无一生还…”柯西莫看向猎魔人,“所以阁下声称自己通过了改造和突变不亚于一个奇迹…如果方便的话,来一场交易如何,把你成功的秘密…”
罗伊笑了笑,略一思考,毫无保留地说出那句话,最初雷索告诉他,猎魔人创造者的真知灼见。
“岁月会索取代价,陈年的黏土越来越硬,成年人无法改造,只能坍塌成渣,只有年幼的生命才具备'可塑性’。”
可塑性?
科西莫·玛那斯皮纳浑身一震,双手撑住下巴,坐在石凳上,魔怔似地陷入沉思者状态。
而罗伊又看向阿尔祖。
“小子,你还在挨打吗?还在多管闲事,以获得他人的认可吗?”
“啊,您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难道我们见过,是我忘了你?”阿尔祖皱紧眉头,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请回答我。”
雾气徐徐从亭子四周涌了起来,遮掩住思考中的科西莫,
“我会用毕生的时间践行下去…”阿尔祖的坚定的话语在雾气中变得断断续续。
“那么有人认可你了吗?”
“莉莉安娜…”年轻的声音多了一点羞涩,“第一个认可我的人,不仅救了我的命,还毫无保留支持我的行动,并且拥有比我更加高尚、伟大的理想。”
话音落地…
浓雾将一切遮蔽。
罗伊坐在这混沌的迷雾之中,叹息不已。
不管他现在经历的是真是幻,都跟猎魔人的创造者阿尔祖有关。
他心中多了一个目标。
他要要在这神秘的雾气中,见证历史,并且搞清楚,阿尔祖的人生是如何发生转变的。
又是如何得到碎片?
雾气氤氲,很快又是另一个情景。
……
英俊挺拔、黑色微卷短发的青年人,和一名粉面桃腮,美目流盼、膝盖边放着药篓的女人坐在清澈的小溪边,任由溪水泡过脚踝。
女孩儿惬意地用白皙的小脚丫搅动水波,乌黑的秀发反射灿烂阳光,脸上的笑容甜美动人,而男人垂着头,愁眉不展。
“阿尔祖…好不容易见上一面,应该高高兴兴的!”女孩儿用沾满溪水的手,亲昵地沾了沾他的侧脸,“我喜欢看你笑,有什么不开心的说给我听听!”
“莉莉安娜…我刚从老师口中得知,因为混沌能量的改造,术士能活很久很久…”
“多久呀?”女孩儿歪着头,靠到他肩膀,俏皮地冲他耳朵呼出热气,
“普通人的几辈子,不,也许十辈子。”阿尔祖突然脸色一白,颤抖地伸出右手,死死搂住她的肩头,好似要将她揉进身体,如此用力,让女孩儿微微窒息,“我很担心,你明白吗?”
女孩抿了抿嘴唇,靠在他怀里,仰望他,
“说起来,都怪我太笨,没有天分…不能陪你一起学习魔法。但不是有句老话吗,不管活多久,只要有理想,人生都不会虚度。”
“不够啊。”阿尔祖搂着它的香肩膀,喃喃自语,英气而俊秀的脸上浮现出青年人的情爱烦恼,“我想象不到,以后没有你陪在身边,日子怎么过。”
“你想太远了,我现在不是活的好好的吗?只要我还在,我就记挂着你,为你祈祷。”
“别担心了,笑一笑,说点高兴地,你魔法学的如何?”
“老师说我是百年难遇的天才,”阿尔祖左手五指像是拨动琴弦般灵活地挥动,潺潺流动的溪水中央蓦地泛起一圈巨大的旋涡,转动间,水花四射。
一枚沙袋大小的,晶莹剔透的水球钻出漩涡,盘旋在两人面前。
随着阿尔祖勾动的手指,迅速变换为各色各样的动物形态,狗、羊、牛、蛇…好似一个精彩的魔术。
“莉莉安娜,混沌能量实在太过强大,我学魔法不过十年。”
“曾经那些能狠狠毒打我的败类、社会渣滓,如今,我一个手指头就能解决。”
“我现在才知道,行侠仗义,铲奸除恶,如此简单。”
年轻人脸上放光,浮现出从前不曾有的自信。
但从前被几个无名小卒毒打时的那份热诚、倔强却如同余烬下的微火,渐渐熄灭。
“好事一桩。”女人玩笑道,“你再也不会像从前那样被人揍得鼻青脸肿,昏迷在阴沟里,等着我来治伤。”
“不,莉莉安娜,我永远需要你…”阿尔祖连忙褐色的眼睛紧盯着她的眼睛,把她的左手拉着按住自己的胸口,“你对我的意义,就像故事里那么说的,心灵的港湾,缺少你你的陪伴和鼓励,我早就放弃,像我堂兄堂姐那样子成天混日子。”
女人梨涡浅笑,把脸靠在他胸膛上,
“继续说术士兄弟会。”
“兄弟会里没有人歧视我,侮辱我的出身,他们大都很尊重我,或者说尊重天赋和努力。我不再需要拼了命地去寻求别人的认可。”
“可对魔法了解得越多,我就越觉得自己渺小。世界上的邪恶,不公、冤屈、一桩一桩数不胜数,我一个人永远解决不完。”
“术士兄弟会里的高层似乎看出了我的理想,开始极力邀请科西莫老师,以及我,一起前往里斯伯格,帮助他们研究人类的突变改造计划,应付魔怪。”
“啊?”莉莉安娜顿时紧张地拉住他的衣袖,“你答应了?”
“没。我记得你说过,如果要折磨一群人、牺牲一群人,来换取其他人的幸福,从根源上就是错误的。”
“我不想折磨那群无辜的实验者,科西莫老师尊重了我的意见…他同样认为,突变实验的成果,有可能被窃取,滥用在战争之上。”
女人松了口气,冲他感激地一笑,
“你工作还顺利吗?”阿尔祖疼爱地摸了摸女孩儿的秀发,
“那场‘无尽战争’仍旧在持续,每天都有大量的受伤的士兵送到神殿医院…除此之外,魔怪的数量有增无减,孽鬼、食尸鬼袭击人类越来越频繁,”女孩儿眸子里忽而闪过一丝晶莹,忧心忡忡地说,“神殿医院从早到晚都处于满载状态,医院里没了床铺,有的伤者不得不在院子里打地铺,地面又冷又硬,空气也不好,到处都是乱糟糟的哀嚎,每天都有几个人伤情太重无法医治…被丢进停尸房…”
“可我只是个普通的医生,没办法改变局面。”女人情绪激动,俏脸浮现一抹自责,蓦地抓住男人的手,话音一转,“你还记得我们的理想吗?”
“当然…我已经把它当成自己的信条——创造一个更安全的世界,让我们的同胞彻底摆脱所有蛰伏在阴影里的魔怪。”
“很好,阿尔祖。永远记住,你就是我的希望。”
“对了,我有个东西要送给你。”
阿尔祖从衣襟里掏出了一枚指甲盖大小的徽章,栩栩如生的百合花娇艳绽放,混沌能量在银质的表面流转辉光,
“戴上试试,无论如何别取下来,它会保护你。”
“嗯。”
溪水不远。
躲在灌木丛中的猎魔人眼前再度变得模糊不清,涌动的迷雾,又把他带向了别处。
……
天空阴云密布,雨水淅沥沥地编织成银色的帘幕,笼罩住荒草蔓生的郊外,一处墓园。
朦胧细雨之中,面孔已然变得成熟、下巴带着短须,浑身弥漫着哀伤的阿尔祖,仍旧白须飘飘,充满智者风度的科西莫,站在一处墓碑前。
一丛百合花被雨水打湿,奄奄一息。
“怎么发生的?”
“她到郊外采药的时候,救助了一位被食尸鬼袭击的男人…男人活了下来,可她自己反倒没了…”阿尔祖失魂落魄地说。
“她的护身符呢?”
阿尔祖愣了一小会儿,蹲下身体,一手温柔地抚摸墓碑,另一手摊开的掌心里,躺着一枚破碎了一个角的百合花徽章,“这个小傻瓜,把徽章给了伤者,从食尸鬼的爪牙保护了他。”
“可笑的是,迄今为止那个男人都没来坟前祭拜过一次。”
“我想不通。”阿尔祖微笑地望着墓碑,泪水不自觉地滚出眼眶,一种无可名状的痛苦、委屈、愤怒随着血液升腾,深入骨髓,“她说过,如果要牺牲一个人,来换取另一个人的幸福,大错特错。”
“为什么伤害自己、伤害我,来拯救一个素不相识、不懂感恩的男人!”
“值得吗?”他冲着墓碑质问,通红的脸燃烧着愤怒,从前倾注的所有感情,都化作了乌有。
忽而一低头,愤怒立刻变成自责和颓然,
“为什么,我当时没陪在她身边?预想不到她会遭遇危险?”
“我就是个无能的废物!”
砰!
左拳狠狠轰击地面,光滑的皮肤崩裂、刺目的鲜血沿着拳锋从手背滑落。
“人死不能复生,节哀吧,阿尔祖。成为术士,意味着你会经历许多次生离死别。”
“可莉莉安娜还不到三十岁!她本该活下去!”他不甘地大喊,
“我理解你的心情,但别恨错了对象,那个男人和你都不是罪魁祸首。”科西莫拍了拍他的肩膀,温声劝慰,“源头是魔物。”
“如果没有那头食尸鬼,悲剧不会发生。”
没有食尸鬼?
阿尔祖咬紧牙关,深吸一口气,拭去脸上分不清是泪水,还是雨水的液体,
看着掌心的百合花徽章。
莉莉安娜纯洁无暇的面容在花朵中浮现,稚嫩却坚定的话语在脑海中回荡——
阿尔祖,我要创造一个更安全的世界,让人们彻底摆脱所有蛰伏在阴影里的魔怪!
“不可能的,单打独斗根无法实现…”他啜泣道,低沉地咆哮,“我一个不留神,我就学了会儿魔法…呜呜…你人就不在了…你就不在了。”
“你说什么呢,孩子?”
“老师,我要去里斯伯格,参与突变实验。她已经向我做出了示范,有时候,牺牲在所难免。”
“你考虑清楚了?改造实验至今没有任何进展,而且你过得去心理那一关?”
“我要继续她‘未竟的事业’!可很明显,光靠一个人,单枪匹马地四处游荡,像疯子一样斩妖除魔,不可能把所有魔物扫荡干净,加上您也不够。”
“我需要帮手…如果没有,”他捏紧了徽章,坚硬的棱角陷进掌心血肉,刺目鲜血顺着虎口滑落到墓碑前,“我就亲手创造!”
……
朦胧的雾气之中浮现出一座屹立在岩壁上的中型城堡,墙壁涂成亮色,还有四座高塔和一些装饰精美的小型角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