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夏末。
仅余一轮细长圆弧的‘泰丝’静静悬挂在夜空,洒下银白色的清冷光辉。身处帝国南境,此刻的夜晚仍有些闷热。尤菲和莉莉并肩躺在干燥的空地上,聆听着周围草丛中的细碎声响。
“——就这样,勇敢的年轻人离开了。而敌对很久很久的两个部落,自此恢复了和平。他们带着感谢,将这段故事讲述给许多路过的旅人,希望有一天,那几个年轻人能够收到这些来自远方的道谢。”
“哦,哦。”莉莉连连点头,“所以后来,他们听到这个故事了吗?”
“那我就不知道啦。”尤菲望着夜空,轻声细语,“老妈听过这个故事,证明它一直从北方传递到了这儿,我觉得,还是很有机会的吧。”
自埃德的事情之后,两人的关系逐渐亲密起来。她们并未急于赶往下一个目的地,而是悠闲地体会着一路上的风土人情,顺带收集有关尤菲母亲,以及不死生物的消息。稍许可惜的是,尤菲没办法品尝各地的美食——她尝试过一次,结果肚子痛了整整一天,最后用神术才勉强解决。
三年多的佣兵生涯中,莉莉不止一次拜访过帝国的各个场所。她一路上如同称职的导游,为尤菲介绍每个城镇的特产和民俗,以及她曾经遇到过的趣事。作为回报,尤菲将母亲曾经的那些睡前故事,一个个复述给莉莉。
阿尔冯斯对于她们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很感兴趣,它不断吸收着新的知识,每一天似乎都在成长。唯一有些不满的是贝尔,他不止一次抱怨埃德离开后,没有人喜欢听他的‘英勇事迹’了。
他们都是很好的人。贝尔粗鲁但本质不坏;阿尔初看有些呆呆的,实际上相当聪明可靠;莉莉偶尔显得急躁,但多数时间是个直率热情的女孩,而且有着与表面不符的敏锐细心。
看来每个人都有不同的几面。就像是琳,从她平时温柔的情形,恐怕并不熟悉的人,根本无法想像她的‘疯丫头模式’是个什么样子。她认识的其他人,比如伊格尔——或者说科伦斯校长,银月女士,黑袍的库伦·达尔,一定都有她未能看到的另一面吧。说不定……连她的母亲也是。
我真的清楚母亲是个什么样的人吗?她轻声问着自己。母亲的模样,对她来说既清晰又有些模糊。幼时陪她玩闹的母亲;温柔聪慧,将整个男爵领打理得井井有条的母亲;睡前轻柔讲述着一个个有趣故事的母亲;自顾自离开了父亲,从此再未归来的母亲;将伊格尔学院推荐给她,又不时寄来各种奇异却实用物件的母亲——
话说回来,父亲对于母亲的离去,倒也不显得多么吃惊。那时她还小,现在想起来,父亲当时的表现,像是早就知道这一天即将到来。她之前写信询问过父亲,得到了预料之中的答复。
『亲爱的女儿:
我与你的母亲结识,源自一个美丽的意外。
她所陪伴我的十年,以及你陪伴我度过的十五年,是我这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
正因如此,我必须遵守与她相识时,答应她的承诺。
你将追随她的足迹前行,而她会在终点等待着你。
上面是她的原话,说实话,我的确知道有这一天,但她去了什么地方,我无从得知。
既然那是她留给你的课题,就请加油。不要辱没了斯坦米兹家的名誉。
如果你累了,随时都可以回来。然后,祝你好运。
——爱你的,菲利普·斯坦米兹男爵』
父亲也是个老好人啊,否则又怎么可能接受这样的母亲?母亲离开的这段时日,他就算不说,一定也会有所想念。十年时间结下的感情,又要多少年才能真正忘记?
希望那不会太久,毕竟……男爵领还是需要继承人的呢。
好在忽伦王国一向和平,领地有着稳定的收入来源,这些年父亲家中的日子还算不错。她来到学院以后,经常能收到那里寄来的零用钱和家乡特产——风干的鱼片和鱿鱼板,用火烤熟即可食用。王国沿海地区这东西称得上司空见惯,倒是来自帝国的琳和其他几名家住内地的同学相当喜欢,每次都会分走不少数量。
“想什么呢?”一只手在她眼前来回晃了晃。
“老妈和老爸的事情。”少女有些出神,“想她正在做什么。会不会也躺在空地上,然后念叨着——‘尤菲现在怎么样了呢?’”
“说不定?”莉莉翻了个身,将脸冲着她,“唔……还有可能她正从哪儿偷看着你,然后偷笑呗?毕竟是能把‘那种玩意儿’送到你手里的人呐……”
“哈……让你这么一说,我都能看到老妈偷笑的表情了啊。”少女捂住脸,慢慢坐起身,“不聊啦,我再去看会儿书。晚安,莉莉。”
“可以不睡觉真好呐——”背后传来莉莉有些羡慕的声音,尤菲微微扬起嘴角。
没错,就这一点而言,她倒是需要感谢那个叫库伦的人呢。
……
帝国南部整体属于冲积平原,布雷森河的无数支流造就这儿的肥沃土地,也养活了帝国乃至南方邻国的大半人口。此时春稻已近成熟,微风拂过,迎风摇曳的稻穗仿佛在向她们挥手示意。
尤菲将目光从窗外收回,重新落到眼前厚厚的书册上。
一个扁平的淡蓝色‘盘子’托着书,平稳地漂浮在少女面前恰好合适的高度。更多的柔软蓝色物质包裹在她背后的座位上,将车辆行进带来的颠簸降到最低。作为最基础的秘法术,维持它几乎不需要花费精神,却完全解决了旅途中不方便阅读的问题。
如果做成魔法道具,大概能卖出不错的价钱?尤菲将这个奇怪的念头赶出脑海,继续阅读起银月女士留给她的笔记。
她大约分出一半的时间用来钻研神术。距离出发不过三十天,她已经可以熟练使出大部分简单神术,也大概清楚了神术与秘法术的差别。
神术是被诸神规划好的,对于魔力的运用方式。只要具备充分的集中力和少许自信,每个人都能够与神术的‘网络’进行连接,并不需要信仰对应的神祗。另一方面,使用者身体对于魔力的承载力和亲和度,决定他能够使用多高层次的神术,以及每一道术法的具体威力。虽然有些素质与天赋相关,比起需要通过各种学习训练,才能操控魔力完成构建的秘法术,神术的确可以更简单的进行推广。
但缺陷也显而易见。规划好的模式令精细操作远比秘法术困难,目前能够做到这一点的,整个大陆也不过寥寥几人。诸神乃至部分神的代行者,有权限制神术使用者与‘网络’的联系,部分或全部剥夺其施展神术的能力。最后,如果神自身陨落,由祂所管理的‘网络’自然会完全失效——数百年前与‘生命’相关的神术正是如此。
总归是个有用的能力就好。治疗、创生和复活是埃达掌管的领域,用秘法术进行模拟,终归没有直接借用‘网络’来得方便。至于可能的潜在危险——踏上旅途之际,科伦斯院长为她做过全面检查,结果没有任何异常。
她从不在意毫无根据的‘可能性’——哪怕这一猜测来自传说中的菲斯特·伊卡罗亚,而且听起来有些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