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问,您是来……?”一个穿着白色修女服饰的女人走了过来,询问道。
此时教堂里面前面的祷告台里已经跪坐了几个念念叨叨的老者,也不知道他们跪坐了多久,腿部已经和地板完全长在了一起。
白色的菌丝像是棉花一样,围绕着接触面向外生长着。
他们的呼吸也变得十分缓慢,每一次呼气的时候,鼻腔里面的一些小的白色结构就会被微弱的气息吹出来,等到吸气的时候再回去。
柯蕾特收回了视线,看向面前这个全身都被裹在白布里面的女人,莫名地想起了杏鲍菇。
中午那顿奶油蘑菇浓汤的味道仿佛还留存于齿间。
“我最近遇到了一些困扰,就想来神灵这里祈求一些安慰。”回过神来,柯蕾特回答道。
女人用十分温和的眼神打量了她一眼,“我主永远不会拒绝一个想要回到正道的羔羊,这边来?”
“好的。”柯蕾特跟着女人走到那些老者的旁边。
走得近了,她才发现,这些人的脸上已经不满了细密的白色绒毛,看起来软软的,有点像是比较长的汗毛。
因为柯蕾特走过来,其中一个老者睁开眼向这边看了一眼,随后将祈祷的手势放下,动作迟缓地抓住了地上搁置的黑色长杆手杖。
那些附着在他体表的菌丝随着他的动作慢慢地钻进了衣服纤维的空隙之中,不多时,他脸上的那些,包括连接着他的腿和地砖的那些就都消失的一干二净了。
“咳咳。”他咳嗽了两声,和柯蕾特身边的女人相互点了点头,用呓语般的语气说道,“我主的慈悲令人流泪。”
“也只有我主才会做出不惜一切代价阻止战火侵扰两国公民的举动了。”老人又咳嗽了两声,眼睛里流出了泪水。
“我主慈悲。”
“我主慈悲。”
两个人又做了一遍祈祷的手势,老人才蹒跚着离去。
“这边来吧,就在这里正合适。”看到老人挪出来一个空位子,女人就将柯蕾特又引了过去。
柯蕾特完美扮演着自己该有的状态——为事情烦心着,困扰着的少女。
“谢谢您!”她作势要扶着旁边的台子跪下去,但是因为身体倾斜,兜里的一株蘑菇掉了出来。
这小小的荧绿色蘑菇如同水晶的质地一般,现在刚刚到下午两点,太阳正好——阳光照过来的时候,蘑菇甚至呈现出一种半透明的颜色。
“对不起!”柯蕾特慌忙说道,作势要将地上的蘑菇捡了起来——却有人先她一步伸出了手。
“这是您的?”女人善意地笑了笑,把蘑菇捡了起来,却没有马上还给她。
柯蕾特的脸上露出哀伤的表情,“真抱歉,我……我不知道。”
“请跟我到这边来吧。”女人伸出手扶住了柯蕾特的手臂,因为她的动作,柯蕾特粉白色的裙子上出现了大面积的褶皱。
“我主曾经降下神谕,倾诉和祈祷同样重要。”女人松开了手,“不好意思。”
柯蕾特的脸微微发红——她已经很努力地憋了一会儿气了,如果因为脸太黑,对方注意不到她的羞涩,那她也没什么办法了。
“没关系。”她的声音轻轻的,“这个裙子就是很容易起褶皱。”
女人脸上的笑容越发得深了起来——甚至因为她的装束,这笑容显得有点诡异。
毕竟女人的整个脑海被白布裹得如同颗水煮蛋一般,笑容就会被凸显的特别明显。
柯蕾特跟着女人走到了祈祷台的侧面,这里还有一个小小的隔间,是信徒们用来向主忏悔的房间。
房间不大,正中央有一排栏杆,左边蒙着黑布,右边放着一把椅子。
如果有人想要忏悔,可以先走进这个隔间里,然后把黑布拉上,这样能够避免其他人看到他。
可以邀请某个信徒进入这个房间听他忏悔,也可以邀请主教——如果后者有时间而且在教堂里面闲逛的话。
她一直觉得这个设计多少有一点麻烦——就算脸看不见了,难道声音也听不出来么?
不过后来她想了想,倒是有些理解这种蒙上黑布的做法了,毕竟有些加害者是不想看到受害者的脸的,或许只有对着一片漆黑,才能真正的忏悔吧!
总而言之,女人将柯蕾特带到了那个有着黑色帷幔的区域,对她说:“我就坐在房间的另外一边,你有什么想说的,都可以在这里说。请记住,我主与我们同在。”
说完,女人就极其贴心地将黑布拉上,遮住了外面的阳光,也同时遮住了她的面容。
“我……”柯蕾特张了张嘴,发出了一点微弱的声音。
女人在对面极有耐心地引导,“没关系,在这里你可以放开说……所有的所有,一切的一切都是在神的见证之下,你无需担心任何,只需听从心灵的召唤和指引。”
“谢谢您。”柯蕾特说道,“我是库尔长大的孩子。”
“我的出生对于我的家庭来说,是一场不折不扣的灾难……对于我母亲来说,更是一场灾难。”
“我的父亲要出去狩猎,要带着我们四处躲避,所以所有的食物必须先提供给父亲,他是我们这个家的希望。”
顿了顿,柯蕾特又继续说道,“而我的母亲,为了养活我,不得不从自己的口粮中节省出一部分,喂给我。”
她的声音带上了点点哭腔,“也许我是上天带来惩罚我父母的吧……让她们受了那么多的罪,那么多的苦……到最后,还要为了救我,死在炮火之下。”
“我觉得我是幸福的,但是我的幸福是建立在父母的牺牲之上的……每一天活着对于我来说都是一种折磨和煎熬……我无法不回想起我的父母,回想起我们在库尔的家……”
“那只是一截浇筑的石灰管子,却是庇护了我们日日夜夜的家。”
“轰隆……一夜……轰隆……又是一夜……”柯蕾特的声音越来越轻,也越来越慢,每一个词语都仿佛在她舌尖上绕了几圈才吐出来似的。
“直到后来,主保护了我们,彻底保护了我们……那些拔地而起的长杆菌株,给了我们极大的安全感……”
“对于贵族们来说,我们不过是一些数字,可能会消失,也会在未来被填补上的数字,只有主,只有主还知道我们这些在火焰中挣扎着的人们……”
“不是火焰。”女人纠正她,“是炮火。”
很快,她说完之后似乎觉得自己的打断有些突兀,又安慰道,“这不是你的错,一切不过是亵渎者们的阴谋。”
所谓亵渎者,就是那些不敬神的人,这个词语完全是在新教崛起之后才被创造出来的,所以基本是特指不敬新教之神莱奥西宁的人。
柯蕾特轻轻叹了口气,“炮火带走了我的父母,没让她们在看到我主带来的希望。”
房间里一时间陷入了安静之中。
过了一会儿,女人也跟着叹息一声,“我真为你的经历感觉到抱歉,但后来呢?”
“后来?”柯蕾特抽泣了一声。
“是的,你说你遇到了一些困扰,我想应该不是你刚才说的那些吧。”
“是的,您怎么知道……”柯蕾特的声音带着几分无助。
女人安抚道,“神会关爱每一个信仰祂的人,你的所有已经呈在我主的榻前,你的一切思想和困扰,业已被祂所知晓。”
柯蕾特不得不捂住嘴,发出类似于呜咽的声音,才能够阻止自己在这里笑场。
但是天呐!
这位姐姐真的说的有模有样的!
她是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在成为“家”之前,写的最用心的竟然是柯蕾特的身世故事。
或许再完善完善,就能够未来拿出来对敌用了。
柯蕾特平复了一下自己喜悦的心情,继续用那股哀伤的语气说道,“那些墙,蘑菇建成的墙……我去摸着它们,接触着它们……我真的太需要它们了,太需要了……”
“我是如此地渴望这些蘑菇,简直一刻都不想分开……”
“在那之后……”柯蕾特的语调陡然加快,“我不知为何!竟然发现我的身上时而会冒出一些荧绿色的小蘑菇出来!”
“可能这是主对我的惩罚,惩罚我害死了父母,惩罚我曾经为了活命,将一个女孩推出了衣柜的外面!”
“也许我不该那么做的,但是我要活……所以我不后悔……我眼睁睁地看着她……看着她……”
“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女人说道,“你一切的罪责都会被我主宽恕,只需交付你的信仰,就能够得到永生永世的祝福。”
“刷!”地一声,黑色的布被女人拉开,刺眼的阳光让柯蕾蒂的泪水闪得发亮。
“你的虔诚早就被主所知晓,这一切是对你的恩赏,你该感到感激。”
“恩赏?”柯蕾特的脸上露出些迷茫——防晒霜并不防水,所以她掏出一个手帕来,轻轻在眼睛周围按了按,这样避免眼泪流下去导致脸皮掉色。
那可就吓人了。
“是的,我可怜的孩子。”女人的年龄约有三四十左右,柯蕾特因为个子矮,看起来也就十五六岁,说是孩子也不为过。
“这是对你的恩赏,是对你诚心的嘉奖。”女人将那枚荧绿色的小蘑菇拿了出来,放在了阿黛尔的手心里,“这说明,主在你的身体里留下了一颗种子,一颗会发展出天赋的种子。”
“种子?”柯蕾特微微抬头,看着女人——这个角度,女人能够清晰地看到她的眼睛。
果然,女人将手搭在了她的脸颊旁,表情十分爱怜,“你还小呢,这么小就能够拥有我主的种子,是十分荣幸的事情。”
在女人的眼睛里,柯蕾特能看见自己的倒影——甚至包括她已经变得全白的眼珠。
这是那次在库尔祈祷仪式结束之后,莱奥西宁留在她身体里的印记。
在临走前,被柯蕾特特意从本体当中带到了躯壳里,用来作为加入新教的敲门砖。
而那个荧绿色的小蘑菇——则是阿黛尔近期种蘑菇的成果之一了,更多的已经被她储存起来了。
等到阿黛尔从精神病院出来之后,她再把那些蘑菇按照那本《黑暗料理大全》上的方式做熟。
虽然说新教还没有形成一个深入人心的信仰,不过对于这些信众来说,【孢子】这个天赋已经是一个比较有共识的称呼了。
在第一等级“孢子”的时候,【孢子】天赋者可以用菌株作为一种“感染”的途径,在物体上种植菌种,散播孢子。
在使用天赋的同时,天赋者本人身上也会长出来一些不同形状的蘑菇,但具体有什么说法,她还不清楚。
就这些仅有的,还是结合了苏薇女士给她看的那本书上的灵性语句推测出来的。
不过看眼前女人的表情,应该是相信了她的这些话。
“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做?”柯蕾特的表情带着压抑的惊喜,又带着自卑的感觉,“我可以信仰我主么?我也可以加入新教么?”
“当然,当然。”女人回答道,“不过在那之前,我还要带你去见主教……她现在正好在教堂里,不一会儿你就能看见她了。”
“主教……”柯蕾特的脸上露出向往的表情。
女人说得没错,柯蕾特确实是不一会儿就见到了这位主教——对方和苏薇女士那一板一眼的感觉截然不同。
她是一个穿着打扮十分精致,容貌十分漂亮的女人。
上了年纪的缘故,她的精致美丽蕴含着岁月才能够带来的成熟味道,就像是珍藏的红酒,香气迷人。
就连说话声都十分好听。
柯蕾特看着那略带熟悉感的面容,一瞬间就想起来了——眼前的这位,可能是亚当斯的母亲,那个疯狂地爱上莱奥西宁的女人。
“大人,这是一个非常有天赋的女孩。”带她来的女人介绍道,“来自库尔地区,仅仅凭借着和念力之墙的链接,就获得了我主的印记。”
听到这话,女人抬起头来,看着柯蕾特,“噢?是吗?”
如果换一个人说这句话,听众绝对会感觉有些被冒犯,但是眼前的女人却只能让人感觉到她十分庄重——甚至令人生不出半分想要亵渎的想法来。
对她的批判就是种亵渎。
柯蕾特有些怯怯的,没太见过世面的样子,“我不太懂,这位大人说我这是有信仰的种子。”
“走进点。”亚当斯的母亲说道,“让我看看你。”
柯蕾特十分听话,向前走了几步,女人身上的潮湿气味也钻进了她的鼻子。
那味道有点像是雨后的腐木,混杂着一些泥土和青草的味道,是蘑菇最适宜的生长环境。
“告诉我,孩子,你喜欢蘑菇么?”女人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