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你就不必担心该隐的血会造成什么巨大的危害了。”打字机说,“当然,我并不是怂恿你去伤害自己的朋友,只是以防万一。”
莱恩轻轻皱了一下眉,他可不会天真地以为,塔尔博特这句话仅仅是好心的提示。
类似于“我就提一嘴,没别的意思,你不要多想”、“这只是基于现有证据的推测,无意冒犯”这样的言语诱导和心理暗示技巧,几乎是名嘴律师的必修课。
他将泛起的念头压到心底,避开有关朋友的话题,问道:
“可是,塔尔博特先生,如果事情没有如你所想,抵达这里的只有一个人呢?”
“那么,我只好按照该隐原来的安排,将匕首交给他的继承者了。”打字机不假思索地回答,“这对于我而言没有任何损失,仅仅是赌一次运气罢了。”
莱恩笑了笑:“但是塔尔博特先生,你完全可以将自己的衣钵一起交给该隐的继承者呀。为什么一定要‘赌’第二个人呢?”
“该隐的继承者也是一种选择。”打字机说,“能够通过该隐的设计走到最深处的人,资质不会差。但我有自己的考量,比起吸血鬼,我还是更偏向于人类。”
“您对吸血鬼有什么成见吗?”莱恩装作懵懂的样子,“可是,你对该隐的态度完全不同呀。”
“我相信该隐不是吸血鬼,这是我和他建立友谊的前提。”打字机说,“当然,我不认为所有的吸血鬼都是坏种,简单以种族来论定个体的善恶是某些上位者才热衷的论调。可是,像这种能杀死‘初代’吸血鬼的匕首,从人类的角度来看,掌握在自己这一方手里才更妥帖吧。”
“您这算违背该隐的约定吗?”
打字机沉默了片刻,才写道:“毫无疑问,我背弃了当初的约定。我无意为自己开脱,但既然幸运女神已经将你送到了我面前,这未必不是一种指引。”
“您难道没有考虑过抵达这儿的是两个吸血鬼的可能吗?”
“这几乎是‘不可能’的。”打字机斩钉截铁地用大写字母回答,“即便是亲兄弟,在该隐的血面前也会反目成仇,我们永远无法想象血对于吸血鬼有多重要。更何况,这个秘境还处在一种强大的心灵魔法之中。”
“心灵魔法?”莱恩下意识环顾了一下四周。
“只是让人更容易暴露本性的心灵魔法。”打字机说,“不算该隐刻意的安排,而是他的血液本身的功效,离他的血越近,受到的干扰也就越大。”
莱恩想到了之前林克斯的表现,日行者的锁和该隐的血产生了剧烈的冲突,他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而这也能让我看清你们的性格。”打字机咔哒弹出纸张,莱恩替它翻面,“事实上,我更偏向于人类的原因还有一点,倒不如说,正是因为这一点,我才需要‘赌’——我不敢保证,吸血鬼会对我的衣钵感兴趣,只有人类才最需要依靠知识来强大自身,而吸血鬼更著重血脉。”
“您如此看重自己衣钵的原因,肯定不只是对‘传承’的执着吧?”莱恩语气有些玩味,“毕竟,以你现在的情况来看,几乎可以说是‘永生’了。”
“你说的对。”打字机回答地很是坦然,“我的目的只有一个,用自己的传承,换取你将我带出秘境的机会。”
“我以为你会找些合适的借口来说出这个条件呢,塔尔博特先生。”
“没有必要,也并不合适。”打字机说,“年轻人,你很聪明,也很有心气,我不觉得对你说谎能带来什么好处,况且,我的要求也并不苛刻,与其找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还是坦诚相待更好。”
“可为什么是我呢?”
“这是命运的选择。”打字机答道,“并不是因为你有多契合我的传承,仅仅是因为,你是第一个见到我的人。”
莱恩抱起双臂,等待它的解释。
“这很好理解吧。”打字机说,“如果只有你的朋友进入这里,那么我只能祈求他是一个可以交流的吸血鬼,以此来获得出去的机会,但如果是你,用知识来交换就成了一个更可靠的选项。而如果在你们之后,还有人机缘巧合进入这里,我反而要担心,他们会不会因为秘境里空无一物,一怒之下将我这个没什么用处的‘机器’毁掉了。”
“您太爱开玩笑了,塔尔博特先生。”莱恩摇了摇头,“这台打字机本身的技术就足够让人动心了。”
“没有人喜欢别人在自己身上动手动脚,机器也一样。”打字机写道,“更何况,我一刻也受不了呆在这个冷寂的通道里了,要不是我给自己找了一点园艺的乐趣,这么多年下来,我早疯掉了。”
“您之前似乎也说过,不能离开这条通道,可是,教堂里不是有一枚通往大厅的门钥匙吗?”莱恩问道,“如果我没有猜错,那些人偶也是可以使用门钥匙的吧?”
“不,这座秘境里并不存在严格意义上的门钥匙。”打字机说,“门钥匙是从古代空间魔法演变而来的,而这里的‘门钥匙’,分为‘生者能用’的,和‘转移死物’的。”
莱恩记起了炼金室里的那张铁床,躺上去时只有身上的衣物受到了牵引,而且墓室里的法阵也证明是用来转移尸体的。
这和塔尔博特的描述相符,但依旧没有打消他的疑虑。
“就算这样,您难道不能制作一个‘转移死物’的门钥匙吗?”
“我当然可以制作。”塔尔博特的文字里流露出些许无奈,“就算失去了使用魔法的能力,但我好歹也是一位在空间魔法上有所造诣的炼金术士,只要使用炼金室里残留的材料,也能绘制相应的法阵。”
“那为什么……”
“因为法阵生效的前提是‘一一对应’。”打字机说,“如果要传送到大厅,那么我首先就要在大厅绘制对应的法阵,但失去魔法力量的我,根本无法幻影移行到大厅,而如果能幻影移行的话,我还要靠什么法阵呢?事实上,为了打发时间,我已经尽可能在这条通道里画上足够多的转移法阵了。”
所以你才能从楼梯间默默消失呀,莱恩在心中默想,他旋即开口:“塔尔博特先生,你在死前就没考虑过这种情况吗?”
“我本不想提这件事。”打字机顿了一下,“我既然考虑到制作人偶,自然也会留一些后手。”
它没有继续说下去,但莱恩已经理解了它的意思。
通道外面未必没有塔尔博特预留的法阵,但它们无一例外都失效了。
这对表面朋友可不像塔尔博特描述地那么友好呢。
而塔尔博特违背该隐的约定,或许也有报复的考虑在里头。
但如果是这样……
莱恩眯起眼睛。
谁又能保证,塔尔博特目前所做的一切,不是该隐真正的计划呢?
莱恩并没有完全相信塔尔博特,他所叙述的故事里有一个无法解释的疑点,那就是该隐的血咒,既然依靠血咒就能够保证继承者完全符合要求,那所谓的“考验”就失去了它本身的意义。
还是那句话,该隐只要把自己的血随便塞给一个人就行了。
但即便强调了这一点,塔尔博特也不会给出答案。“我不知道”永远是一个万金油的答复,不管他是故意敷衍,还是真的一无所知。
而塔尔博特和该隐的过去显然也属于无法深入的部分。
塔尔博特说的“我本不想提这件事”,就是表达“到此为止”的意思。
现在还在别人的地盘,莱恩可没有试试塔尔博特底线在哪里的打算。
“我所知道的已经告诉你了。”打字机说,“而察觉到自己无法离开之后,我就把刻画法阵剩下的龙血投入到了龙血草上。”
“说起来,您在草药学上的造诣也令人惊叹。”莱恩接过话,“那些草药的饲养可不是一件易事,你是如何把它们养得那么好的?”
“都是该隐那滴血的效果。”打字机说,“它有着强大的生命力,但同样,也有着无与伦比的侵略性。”
原来是依靠血液来提供生态圈的能量,莱恩又解开了一个疑惑。至于血液的侵略性,那条化作灰烬的兔脚已经让莱恩见识过了。
“虽然该隐的血散发出的强大生命力能保证药草的生长和存活,但龙血草的成熟必须依靠龙血。我希望这能帮到你们,毕竟,如果你的朋友被嗜血本能支配的话,那是少有能够让他清醒过来的方法。”
这是在示恩,莱恩嘴角微扬,语气不变:“没错,它确实帮到了我的朋友。”
“有用就好。”打字机说,“这也是我在这个秘境中,能为你们做的不多的事情了。那么,对于我的提议,你觉得如何?”
莱恩低头沉吟。
“该隐的匕首就在这张桌子的抽屉里,而关于空间魔法以及炼金术的知识,有这台机器在,我自然能教给你。”打字机说,“如果你顾虑被朋友发现匕首的事,我也可以帮你掩饰……”
“这就不必了,塔尔博特先生。”莱恩抬起头。
“看来你对自己很有自信。”打字机咔哒输入,“那么,我就不多嘴了。”
“不,我的意思是——”莱恩有些意味深长地说,“带你离开并不是什么难事。但匕首这么重要的东西,可不是我一个人可以决定归属的。而且,我愿意相信我的朋友,至少,我得先听听他的意见。”
“你难道不担心你的朋友吗?”打字机的速度快了不少,“那可是能威胁他生命的东西。虽然不想破坏你对友谊的期待,但我还是要说,人性是经不起考验的。”
“从‘他者’的角度而言,我们互相赋予的意义是‘朋友’,而不是‘合作者’。”莱恩用坚定的声音回答,“塔尔博特先生,‘朋友’这两个字的分量,对于我而言很重。”
“那就随你吧,我只是提醒你。”打字机说,“希望你的朋友不要辜负你的信任。”
莱恩心底微微一松,至少,塔尔博特的目的“离开这座秘境”,应该没有说谎,如果他还有其他的计划,此时就会尽力阻止自己。
那么,接下来——
林克斯,让我看看你会作何选择吧,或者说……
莱恩的目光沉静下来,大脑封闭术维持着他脸上“信任朋友”的诚挚表情。
该隐,就让我试探一下,你到底在血咒里留了些什么东西。
莱恩轻轻勾动手指,摩挲了一下指根的凤凰尾羽指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