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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中无甲子,自那时藏锋之礼至今已有两年半的光景。
这期间,剑阁似乎接受了之前变故的教训,行事变得格外低调,除了曾花费短暂的时间与世俗重新接壤外,再无多余动作。
而书来也毫无意外的留在了剑阁,也许是沈丞与樊圣达成了什么共识,在遭到拒绝后,白虹阙并未于此纠缠。
清晨,湿气正浓。
后山湖中心的巨石上,躺着一个身形微胖,眉宇秀气的赤脚少年,雾气落在身上凝结成密集的晨露,过了一炷香的功夫那身茶色麻衣便被浸湿,呈现出类似干柴火般的深色。
噗通。
沉闷的落水声将他惊醒,湿漉的长发随着他猛地起身,尽数打在了脸上。
撩起长发,惺忪的看了看四周,见远处岸边坐着一个看上去比自己还胖上几分的中年,手中摆动着两条卖相不错的烤鱼,正笑眯眯的盯着自己。
想来方才那动静,就是这厮丢石头所为,这种醒来的方式他已经体会了不知多少次,早就习以为常。
缓缓伸了个懒腰,接着用真元将身子烘干后,便起身一跃轻轻地立在了湖面上,惊不起一丝涟漪,而后缓缓向岸边走去。
上了岸,来到火堆前坐下,接过男人递来的烤鱼撕下一大块肉,顿时一股沁人心脾的清香弥漫开来。
书来边嚼边说道:“火大,有点焦了。”
男人白了他一眼,没好气的说道:“能吃上就不错了,上回偷鱼差点没让那老家伙给吞了。”
说完还心有余悸的瞟了一眼那碧湖深处,好像在忌惮着什么。
书来只顾低头吃着鱼肉,没有理会他,心中却在想,人家生的再多也架不住你这般偷法,不吃你才怪呢。
男人忽然想到了什么,看向书来的目光中多了一丝希翼,问道:“云台试剑半个月后就开始了,你如今是何境界?”
书来闻言随口应道:“还是归元中境吧。”
男人眼中那丝希翼瞬息破灭,神色怔怔的说道:“一年多了,丝毫进展都没有?”
“没有。”
二人顿时默然。
书来在同期弟子之中年纪最小,在十岁之龄便入归元中期,相比常人来说已是极为不错了,可偏偏他却止步于此了,一年多来丝毫进展也没有,各峰高层对他的天赋也渐渐有了猜疑。
百息之后,看着满地鱼骨,男人劝慰道:“试剑之事你也不必太担心,大不了上去随便耍几下,打不过便认输。阁主早已言明你可任选一峰加入,谅那几个老王八蛋也不敢说什么。”
他所说的“老王八蛋”自然是指以荀护法为首的那派,这些人大多是剑阁元老,若不是当年沈丞登临阁主之位也有他们一份功劳,不然早就让他们自寻去处颐养天年了。
书来木讷的点了点头,随后起身说道:“今日我要下山。”
男人有些诧异道:“为何?”
书来从身上摸出一条束带,边扎起头发边说道:“私事。”
男人思忖数息,随后说道:“也好,自你入门以来也没下过山,正好趁此修整一番,我这便送你下去。”
说完便将自己的飞剑唤出,相比沈琴兰那把冰阑剑的秀美,他的剑只能用一个字形容——大!
此剑通体呈土黄色,长六尺宽二尺,简直就像扇门板,根本无需用术法巨化,便能轻松承载他们这对胖子。
二人坐上飞剑话不多说,径直向寒山镇的方向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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莺初解语,最是一年春好处。
深春之际绿意盎然,柳树枝条遍布在大街小巷。
偶有轻风拂过,刹时,万千枝条声舞,整个寒山镇顿时化作一片乐土。
镇外,飞剑徐徐落地。
书来瞅了瞅门板巨剑,说道:“要不日后我去你那?”
男人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敢情你是坐舒服了呀。
“那自然是好,阁主当初把你交给我便有这个意思,凭咱这重钧峰首座的地位,来我这保你吃香的喝辣的。”
言语中豪气十足,他便是剑阁五峰首座之一,重钧峰首座——玄竹。
书来与他的交情,纯粹就是吃出来的,一者喜爱蜜饯,另一个则好吃烤鱼。
书来点了点头没再多言,接着便向镇中走去,玄竹看着他的身影眼中饱含深意,随后掉转剑峰回了剑阁。
老话说,春乏秋困,寒山镇的百姓家家富裕,无需为了生计而起早贪黑的忙活,因此这个时间街上只有极少数人走动。
书来不在意自己会不会引起他们的注意,只身回到了孤巷,解下门锁,推开已经长满绿苔的木门。
两年多无人照看,使得院子里沉积了一层厚厚的腐叶,忽然一股阴风扑面而来,乱了他额前几缕头发。
关上门,向着墙角处的老柳树走去,双脚很快沾上了腐叶与烂泥,看上去令人作呕,不过他倒并未在意。
眼前的这颗老柳明显比巷子外的那些繁茂,叶子呈现出趋近于墨的颜色,显得格外怪异。
“还在睡吗?”
书来摸着树干呢喃道。
也许是他懒得收拾院子,索性就一如既往的靠在树下,闭目沉思。
境界停滞一年多,并非是他不愿破境,而是不能。
原因在于他的神魂太过庞大,大到这具肉躯无法承受,月怜、沈丞等人所察觉到的也不过是他神魂泄露出的边角罢了。
之前倒无碍,神魂由于被封印,魂力一直沉寂在体内,然而两年前他用秘法强行催动魂力,使其冲破了一些限制并且日渐壮大。
书来感应到一旦破境,十有八九会导致肉身崩溃,这一点也是他修炼之后方才觉察的。
一年多来,他不断的锤炼肉身,扼制神魂,此消彼长之下,身体已能承受他一丝魂力,待日后破境,便有更多的解决方法供他选择。
“天之境,去二为人,汝之道,幽隐而深沉,不可捉摸,不可估量。”
“盘,此话究竟是何意啊?”
书来心中在思索这句话的含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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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出意外,刚过午时二虎子就主动寻来了。
许久未见,使得书来一眼就看出了他身上那些明显的变化。
已是接近六尺的身高依然压自己一头,皮肤相较之前也更黑了,宛若一杯搁置许久的浓茶,而最显眼的还是其举手投足间偶尔泄露的真元波动。
毫无疑问,得到沈琴兰灌顶的他已然成了修士,虽说比起自己要差上不少,但这两年多来,在无师指点的情况下,单凭自己能练到归元下境的地步,属实可贵。
书来心中闪过这些念头时,二虎子已经凑到了身前。
带着异样的表情端详了一番书来,也不管他愿意与否,直接来了个熊抱。
书来脸色一黑,立马挣脱开来。
二虎子搓了搓手,略显忸怩,傻笑着说道:“没想到,还真能把你请下来。”
书来白了他一眼,说道:“山中有清规,新人弟子无事不得随意下山。”
二虎子听后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久未联系,彼此之间生分了不少。
看着脚下杂乱积尘的院子,二虎子表情渐渐有些落寞。
书来注意到了这点,明白他是在想书钱,但化妖一事不容半点差池,不管他还是沈琴兰,功成之前绝不能让任何人察觉到。
二虎子忽地说道:“明日天亮我就得走。”
书来问道:“这么急?”
二虎子苦笑着说道:“可不敢耽误,我爹他亲自派人来寻我,要是晚了,回头他非得打折我的腿不可。”
“那倒也是。”
书来低头盯着自己满是污泥的脚,回想起他爹每次回来,隔壁巷口都少不了一阵刺耳的惨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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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聊几句后,二虎子便要带书来去吃饭。
由于拗不过他,书来只好随着他去了附近一家食店
店内规模不大,格外简洁,只有几张桌子,桌面上不见丝毫残羹剩饭留下的痕迹。
小店由一对年轻夫妻共同经营,掌柜坐前台,老板娘则忙于后厨。
书来从前与他们接触不多,脸熟都混不上,倒是二虎子看上去与掌柜的相识甚久,谈起话来没完没了。
到最后还是老板娘实在看不下去,亲自把掌柜的拉走,这才算完。
随便找了张桌坐下,二虎子笑道:“要说咱们镇的鲜羊锅,最正宗的就属这家,别提多鲜了,待回你尝尝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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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鲜羊锅,寒露酒,拌芥菜!”
“二虎子你的老三样好了。”
半个时辰后,酒菜被掌柜的一一端来。
书来诧异道:“你何时学会喝酒了?”
二虎子说道:“年前才开始喝的,听说喝酒壮胆,日后打仗前来上一口,咱也不至于怂不是。”
说完就拿起酒壶倒了一杯。
“啧......”
二虎子端起酒杯抿了一口,表情别提多享受了,配上他那张黑脸,看得书来一阵恶寒。
“其实你大可不必上战场,朝廷管不到此处。”
书来盯着他看了半天,悠悠说道。
二虎子喝完,又夹起一块汤汁充足的羊肉放入口中,囫囵吞下,随后说道:“朝廷我倒不怕,主要是我爹......”
顿了几息,他叹道:“大魏与大祁之间战事愈发紧张,我爹年岁也大了,真要是死在沙场,那我娘还不得哭死在家,我去了好歹能照应一二。”
书来听到这沉默无言。
二虎子见他这样,以为是自己的话让他想起了书钱,便连忙岔开话题说道:“别愣着了,再不吃鲜味就散了。”
书来这才动了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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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竹回到山上后,素来与懒惰为伍的他,今日不知抽哪门子邪风,竟亲自跑去踏道丘慰问新入门的弟子,这让一众少男少女顿感受宠若惊,就连执教长老对此也啧啧出奇,若是知道他是因为书来的话才如此,不知会不会感慨一句“真是有闲屁没处放了。”
这段时间,最令玄竹高兴的莫过于今日书来有意要去他重均峰,书来的名气在新人弟子中可能并不高,但在一众剑阁高层和老一辈弟子中名气可就大了。
纵然所有人都知道,他只是书钱之子,并非沈琴兰亲生,可人家沈首座既然都放话了,那明面上他就是寒尺峰首座之子,阁主之孙,无人敢出言质疑。
有道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一旦将书来收入门下,日后他执掌剑阁,自己就是新一代元老,元老的地位有多高,看看荀护法就知道了。
有这想法的不止他一人,即便书来的修为许久停滞不前,可还是打消不了这些首座,长老们的念头,毕竟书来尚还年幼,往后如何谁又说的准呢。
想着想着,玄竹心中愈发欣喜,忍不住笑出了声,本就胖成肉山的他,这么一笑,光滑的脸上顿时挤满褶子,活像个薄皮大馅的肉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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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道丘是新人弟子修炼之所,有踏入道途,此为起点之意,同时也有另一层含义,说白了就是告诫新人弟子,要记住是谁带你们踏足道途的,做人别忘了本。
无师承的居丘,有师承的居峰,这个规矩荀护法一向把控的紧,所以书来也不列外。
玄竹这次前来,原因还真是闲的,他准备找几个天赋好,看得顺眼的弟子,在半个月后的云台试剑上,助书来夺个好名次,只要许以入峰为条件,有的是弟子上杆子同意,这种暗箱操控的手段,放在诸峰之间屡见不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