豪华的黑色轿车穿过索法兰家族的花园里的喷泉与大理石装饰,缓缓地停靠在了侧府大门的台阶前。
在车上两人并未交谈。
他想起刚刚自己的表现,感觉简直无地自容,他怎么会简简单单地给莱琼吓到呢?
达尼似乎能从莱琼的眼里看到嘲弄与傲慢,恼怒的情绪在他胸膛里翻腾,而最让他愤怒的是,莱琼很可能还要嚣张好一会。
但很快了。
很快莱琼就会后悔回到约顿,他会让莱琼见识下,什么样的人能够真正被称作索法兰家的孩子。
达尼语气低沉地说道:
“他在门口等你。”
莱琼对他的回答有些警戒:
“你呢?”
达尼以极其复杂的眼神盯着莱琼长达两秒。
接着他语气冷淡地说道:
“他要单独见你。”
莱琼微微颔首。
埃德先是寄了封含糊其辞的信件叫他回来,接着让讨厌自己的达尼来火车站接他,而等他到了,埃德却让自己的亲生儿子叫走,说要和他“独处”。
事情愈发古怪了。
莱琼必须承认:
他恐惧埃德。
并非出于对性格或者强弱的恐惧,而是弥留在他心底的感觉,轻微但持续,他已经恐惧了十几年。
莱琼推门下车。
埃德·索法兰是个双肩宽阔的中年男人,金发梳理成了大背头,身上穿着较为正式的便服,虽然已经五十多岁了,却保持着健康的体型。
他正站在台阶的尽头,满意热诚地看着他的养子,但很快,他就察觉到了莱琼的警惕。
埃德张开了自己的双手,开朗地大笑了几下,接着试探性地说道:
“好久不见?”
莱琼走上前,张开双臂和他拥抱了片刻,感受着埃德沉甸甸的双手重重地拍打自己的背部。
两人默契地同时收回手臂,埃德满脸笑意地抓住莱琼的双肩:
“你终于来了,走,我们先进去。”
莱琼跟着他走进宅邸:
“你叫我回来有什么事吗?”
随着房门闭合,莱琼感觉到忽然变得轻松了起来。
太阳虽然还有余温留在室内,但比起在室外,他已经感觉舒适了许多,身体状况也恢复到了正常人类的水平。
对鲜血的渴望也在此时衰弱。
在这栋楼内,仅有他和埃德,血腥味淡了很多,他感觉自己也渐渐适应了这种饥饿感。
埃德和他走到了客厅,他示意莱琼在自己对面的位置坐下,然后他露出了思索的神色,似乎在组织自己的语言。
莱琼也保持着沉默。
一旦确保埃德还能信赖,莱琼就能借助他得到取之不竭的鲜血。
金钱是人类的“诅咒与祝福”,它们既能扭曲心智,也能毁灭帝国,是种无比恐怖的力量。
在惊人的沉默后,埃德先说了话:
“你记得吗?
“凯瑟琳和我出生在贫民窟,她生前经常和我说,等我们有钱了,别忘了自己来自哪里。
“她说的很对。”
莱琼微微点头:
“她有颗善良的心。”
凯瑟琳是埃德的妻子,也是莱琼的养母,刚刚踏入这个陌生的环境时,正是她让莱琼短暂地觉得自己属于这里。
如果她还在的话,也许今天达尼会是他最要好的兄弟,埃德的兽性也能完全压抑住,尤娜也会回到家里。
凯瑟琳的善良能让恶魔质疑自己的存在。
但她死了。
埃德继续说道:
“这几年我在做几件事情。”
“首先是建设福利院,对孤儿们生存问题的解决,这是其中最简单的,花钱就能解决。
“其次是工人福利的改善,你知道的,安东尼凭借和议会的关系,几次降低了工人的最低时薪以及废气处理的需求,这也导致了黑肺病的患者越来越多。
“好在老马里诺控制了很多工会,我在暗中提供了很多帮助,让他能够和安东尼在这件事情上抗衡。”
埃德顿了顿。
莱琼感觉埃德在埋怨他这几年的离开,但这又似乎只是错觉。
埃德继续说道:
“最重要的是,你和我提过的公共交通建设。
“靠着投资汽车行业,我们赚了很多钱,但十年前我们和议会共同铺设的铁路,在合法收入上还未回本。
“而铺设附近几个城市的火车网络,能创造出大量的合法岗位,提供给现在的流浪汉们,我能够说服议会出资,而且老马里诺也支持我。
“你见过了拉亚·马里诺和艾尔莎·安东尼了,对吧?”
莱琼点点头,自然而然地翘起了腿,感觉回到了四年前的时候,神态从容地评判道:
“拉亚看起来很有魄力,继承了老马里诺的坚毅,达尼觉得自己和他很要好,但其实拉亚眼中的达尼只是个蠢货。
“而艾尔莎,老实说,她表现得很沉稳,很难说她是个怎样的人,但绝对不简单。”
等到话语落下,他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把埃德当做几年前的那个人了,陌生感与隔阂也暂时性地烟消云散。
埃德同意道:
“他们其实只是孩子,还没长大呢,他们身上最重要的特征,就是他们的父亲是谁?
“安东尼帮控制了东沃顿的港口,一旦铁轨建设完成,港口走私的利润会大幅度缩水,而现在,我的所作所为已经引起了他的注意。
“而且他也已经知道工会那边有我的插手了,马里诺和安东尼积怨已久,这两年双方有几次摩擦,我能闻到暴风雨来临的前兆。
“莱琼,现在我需要你,我们得站在一起,像过去一样,你在影子里,我在阳光下,没人能对付的了我们。
“记得吗?三分之一。”
莱琼抬指轻扣桌面:
“但……
“如果我现在就想要自己的三分之一呢?”
莱琼紧紧地盯着埃德的眼睛,期待着自己什么都看不到。
很不幸。
埃德的眼中流露出了失望与暴虐,他突然间露出恶狼般的面孔,怒喊道:
“你!”
仅仅瞬间,埃德就扭过了脑袋,伸手挡住自己的双眼。
片刻后,他语气平静地说道:
“抱歉,我失控了。”
莱琼问道:
“你体内的怪物还在里面,对吧?你在信件里说的,自己已经控制住了它只是谎言。”
埃德以沉默回答。
莱琼见过他更平静的模样。
埃德很擅于隐瞒自己心底最糟糕的部分,也许有的时候他自己也没法分辨出来什么是真实的,什么是伪装。
莱琼曾亲眼见过埃德最糟糕的那面。
他当时看见了怪物。
夜色的衬托下,那只黑色野兽双目中闪烁着幽暗的绿芒,满月的诅咒让他忘却了昔日在神圣殿堂许下的承诺。
埃德就这样匍匐在地面上,任由鲜血染红华丽的窗帘,紧紧地咬住自己妻子的咽喉。
是他杀掉了凯瑟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