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处刑人第三子
最初的那几十秒钟,似乎谁都没有意识到,这一系列号码有什么不对。
直到罗更忽然微微一皱眉头,看了看离他最近的、插了二三十面小旗的书柜——也正是代表了武艺角斗游戏的那一个。
“请问,这个角斗游戏选上了吧?”他好像自己也不敢相信,对着那一大柜子旗,自己还需要确认一句似的。
阿米莉亚摇了摇头。
在哗然而起的惊疑声里,整个大厅都被困惑给牢牢攥住了。
“我就说嘛,好像有点不对头。”罗更维持着体面的风度,笑着对工作人员说:“看来你们把号码弄错了,看看旗子数就知道了。”
一个工作人员看了一眼阿米莉亚。
“没错啊,”他小声说,“我统计的就是这个书柜。”
罗更“哈”地笑了一声,说:“不,阿米莉亚小姐刚才说——”
他停下了话头。
……他反应过来了。
米莱狄几乎能看出来,那阵明悟是如何像天光一样打下来,落入罗更脑海,照亮了谜团的。他不傻,在转瞬之间就明白了,一句话也来不及说,扭头冲向了书柜另一侧。
在书柜另一侧上,挂着一张号码牌,写着“10号”。
“不、不对——谁记得这个书柜的号码,一开始是什么?”罗更死死地皱着眉头,望着各个参赛选手,厉声问道。
“啊……好像是4号吧,”曾与米莱狄说过话的那一对会期家姐弟中,姐姐举了举手说,“我们一开始把旗子投给了10号,这个我记得。但10号是那边的书柜,解谜的……”
罗更已经不需要继续问了。
他腾然升起的怒火,冲开了他身上像盖子似的那一层风度;他一把扯下了号码牌,急急走到阿米莉亚桌前,将它往桌上一掼,说道:“有人把号码牌给替换了,它原本是4号,那么旗数应该统计给4号才对,请你们重来一次吧!”
他话一说完,大步朝米莱狄走了过来,连激起的风都好像要扇她巴掌一样。他咬着牙问:“你是什么时候做的手脚?”
“在你们统计旗子的时候。”米莱狄低声答道。
“你怎么死到临头,也不肯安安静静,非要拿无用的招数来烦人?”
米莱狄一歪头。“真的无用吗?”
大厅内静了几息。
阿米莉亚低头看着那张号码牌;各大家族的参赛选手,有的看着罗更,有的看着米莱狄;而米莱狄,此时正看着阿米莉亚。
她能体会到成百上千种情绪,仿佛冬季浮冰一样,细碎坚硬地流淌在她的血液里,叫她好像随时都会激灵灵地打起颤。在十分钟之前,她还觉得自己像是掉进了厚厚冰面下的河里,找不到出口,如今却马上就要看见天光了……
离真正反败为胜,还差一步。
米莱狄似乎一点也没有察觉全大厅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自己身上,慢慢地说:“热身赛的目标,是要选出自己想要的游戏序号,而不是为了选出这几个书柜吧?”
罗更一时间嘴张开了,却没有出声。
“如果你心有不服的话,不妨请阿米莉亚小姐再念一次热身赛的规则好了。”
米莱狄的目光紧紧笼在阿米莉亚身上,说:“‘当热身赛结束时,工作人员会统计出书柜上的旗子数量,旗子数量最多的五个书柜号码,就决定了接下来试炼赛的内容。’请问,这是不是热身赛规则的原话?热身赛中不允许挪动的,只有书柜上的书和道具,却从来没说过旗子与号码牌也不能动,是不是?”
阿米莉亚后背笔直地坐在桌后,不置可否。
记者们远远地盯着这一幕,影像机关都高高低低地拿在了手里,不知道是谁发出了”咔嚓“一响,叫大厅中众人都回过了神。
“对啊!”麦芽拍了一下额头,说:“我明白了,因为每个游戏都是以暗喻和谜团的形式存在于书柜上的,所以委员会也没法以游戏名称来计算旗子数量,只有书柜上的序号,才代表了相应的游戏。而每个书柜都很不同,看一眼就知道是什么了,所以你们插旗的时候也没注意号码……”
“你闭嘴,”罗更转头狠狠地甩了她一句,“你现在放这马后炮有什么用?”
被喝骂的人明明是麦芽,却有几个其他家族的女选手,露出了被抽了一下似的神情。
米莱狄转开了眼睛。他们再怎样争吵,都不是重点;重点只有一个人——阿米莉亚。
繁荣委员会就像是一道守着财势之路的大门,各大家族族长上任之后,首先就要和委员会打好关系……假如阿米莉亚一口咬定米莱狄的作法是违规,明摆着也要偏袒罗更,那么她其实一点办法也没有。
见阿米莉亚还没开口,米莱狄再次紧逼一步,直直地盯着她说道:“阿米莉亚小姐,热身赛选出来的五个书柜号码,对照的是哪五个游戏,不仅是我们,我想记者们应该也很想知道。”
阿米莉亚的眼睛迅速朝大厅边缘闪了一下。
试炼赛全程开放给报社和大众,还真是一件好事。
阿米莉亚终于开口了。“规则没有禁止的,就是允许的。热身赛中获胜的渠道很多,挪动号码牌、使对手为自己的目标投票,也是获胜办法之一。因此本轮热身赛中,获旗最多的书柜号码,我在此判定为有效。”
大厅里出奇地安静,仿佛人人都怀疑自己听错了。
她的神色仍旧十分淡漠,对罗更放平了语气,说:“你在热身赛中失败了,只不过是换了一批游戏被选上,不代表你最终不能获得胜利。记住你的身份,哪怕在挫折中也不能失态。”
这几句宣告如同一石惊起巨浪,天花板都快要开始发颤了。罗更自然不肯放弃,仍在拼命地朝阿米莉亚争辩,还用拳头砸了一次桌子,但他的声音却被淹没在了嗡嗡震耳的嘈杂里。
每一个人都在说话,每一个人都在观察米莱狄。记者们更是都不敢相信今年试炼赛竟有此变故,早就涌了上来,将她围在一个由影像机关、纸笔和问题所组成的圈子里,挤着想要听见她的回答。
其中最频繁的问题,无疑是那一个避不过去的:为什么米莱狄竟敢挑战现任家族族长?
“这什么特殊的呢,”米莱狄答道,“参与试炼赛的大多数选手,不都是在挑战现任族长吗?”
记者们一愣。
“当我有值得一说的经历时,请放心,我一定会告知各位。现在,我的经历还没开始呢。”米莱狄向记者们点点头,挤出人群,大步走向阿米莉亚的桌前。
罗更站在她身边;她几乎能感觉到,他身上被怒意激发出的热,像脉搏一样,一下一下烫得惊人。
“阿米莉亚小姐,”米莱狄看着桌上的文件夹,笑着问道:“按照往年惯例,现在应该宣布入选游戏了吧?”
从刚才阿米莉亚宣布热身赛结果有效开始,她的目光就几乎没有离开过阿米莉亚超过三秒。更确切地说,是没有离开过她书桌上的文件夹。
即使繁荣委员会为了罗更一人故意撤换游戏的可能性似乎不大,她也不得不防着一手。只有阿米莉亚当场宣读了一早就备好的游戏内容,米莱狄才敢完全放心。否则委员会就是组织方,他们要偷梁换柱还不简单吗?
阿米莉亚的五官皮肤仿佛都是冻上去的,并不为米莱狄的怀疑而动容。
她伸手翻出了五个游戏文件夹时,大厅中的嘈杂人声也渐渐落了,众人的目光都投向了书桌。
“现在由我宣布本次试炼赛的入选游戏内容。首先,是试炼赛第二部分所采用的四个游戏——”
第一局游戏,“绑架国王”:阵营游戏,由全体选手分为两个阵营,时长不限。
游戏顾名思义,只需要成功将对方的国王抓获,则获胜阵营内每一个选手都可以获得二十分。
第二局游戏,“密室生还战”:单人游戏,时长三小时。
所有选手都被独自关在一个小房间中,建筑物内没有走廊通道,仅有一个房间连接着外界。选手必须想办法离开自己的房间,并找到一条向外的道路,离开建筑物。
但离开过程中,绝不能与他人同处一室。如果进入了已有人在的房间,那么外来者则失败出局;原本在房间内的人则获胜出局。
第三局游戏,“就是一个简单的答题游戏”:阵营游戏,由全体选手分为两个阵营,总时长一百二十分钟。
每个阵营都会得十二个谜题,双方的问题虽不同,难度却相差无几。哪一方阵营先得出6个以上的正确答案,则该阵营获胜,所有该阵营选手获得二十分。
第四局游戏,“拆东墙补西墙“:单人游戏,只要参与时长足够三十分钟,选手可以自行决定是否退出。否则的话,游戏将持续六十分钟。
每一个选手都会在腰间系上分数牌,每拥有二十分,就有一个分数牌。从他人身上夺得一只小牌,就等于从他人身上夺走了二十分。
需要注意的是,争夺当中,任何武力冲突都是不允许的。分数牌其实是一个内置了传感器的小型机关,当选手的身体受到他人强度为4以上的冲击时,攻击者则会受到违规处分。
在游戏结束时,将为场内未退出的选手统计分数牌数量,拥有三块分数牌者,即可出线。
所有拿满六十分的选手,都将进入最终一轮击沉战。
击沉战中,所采用的是7号游戏“淘金猎人”。
“淘金猎人”时长两小时,场地位于远离海都的一个小岛上。出线选手不能携带任何个人物品,且必须戴上具有家族标识的“猎人徽章”,时长结束时如果身上没有徽章,就意味着被击沉了。
达到胜利标准者,则出任下一年族长。
在米莱狄看来,每一个游戏都称得上是有挑战性,但她也看出来了,如果参赛选手愿意互相配合的话,这些游戏根本没法阻止他们彼此输送分数,让早已内定下来的人选赢得比赛。
相反,假如有一个选手,要与一个家族的小队、甚至是组织游戏的委员会都对着干的话,试炼赛就可谓是艰险重重、不见天光了。
“诶,连一个小队游戏也没有啊?”当阿米莉亚介绍完之后,场内不知是谁喃喃地说了一句,“也没有双人对战型的……”
那是当然的。
罗更一心想要挑选针对米莱狄弱势的游戏,而米莱狄一心要选能避开高塔家优势的游戏,自然就造成了眼下的结果:所有选手要么必须各自为战,要么被划分到十五人的大阵营中去,与一半选手共命运——能给高塔家机会,让他们单对单、或以小队拿下米莱狄的游戏,都早已被淘汰了。
“本年度第一场试炼赛,将于三日后进行。”阿米莉亚双手交握着放在桌上,说:“在试炼赛开始之前,我将会再为大家作详细的规则介绍。”
她环视了大厅一圈,说:“那么,请各位选手跟从工作人员引导,返回自己的住所。各位,三日后再见,祝大家好运。”
米莱狄不愿意走在那一群不断窥视、打量和品评她的目光之中,所以没有急着动身;只是她即使有意站在角落里,却还是免不了被人发现——第一个就是麦芽。
在米莱狄赢得了想要的热身赛结果以后,可能全场就属麦芽的面色最轻盈了,从她面前走过时,这姑娘还悄悄比了个“干得好”的手势,又小幅度地摆了摆手作为告别,才匆匆走了。
尽管她在热身赛最后随高塔家三人走了,米莱狄却实在也生不出愤忿。
第二个,是高塔家的三个人。罗更此刻已经冷静多了,经过米莱狄时连一眼也没朝她看;但他身后的栗唯与娜娃,却对她投来了一眼又一眼,好像热身赛后的米莱狄,已经变成了一种不同生物。
但真正引起了米莱狄注意的,却是在那之后,从她面前走过的一个陌生少年。
那少年显然是某个家族的指定族长继承人,几个参赛选手紧紧跟在他的身后,一摆手、一抬脚之间,都透着沉默与顺从。只是与随从人员相比,那少年个子矮矮的,身材瘦削单薄,乍一看只有十五六岁,让人怀疑他是否真到了参赛年龄。
唯有当他转头看了米莱狄一眼的时候,才让她真切地意识到了,他不仅已经达到年龄,甚至可能远比参赛的大多数人都更成熟危险——那双铁灰色的眼睛,好像真是用某种颜色灰暗的金属所打造的;米莱狄从没见过这么……坚硬、光滑、干燥的眼睛。
她想起自己在出海时,有次在岛上见过一只足有半人高的、蜥蜴似的庞大爬行类动物,它的眼睛就是这样充满了“异质感”……尽管那少年与蜥蜴丝毫不相似。
仅仅是白驹过隙的一刹那,那少年已经去远了。
米莱狄站在原处,心中仍萦绕着一种仿佛是夜里将手伸进床底找东西时,被什么东西凉凉地碰了一下的感觉。
那东西似乎是有意要嗅一嗅她的血液,想一想接下来拿她怎么办。
“请问,刚过去的那个人是谁?”
米莱狄在一个记者经过时,拉住了对方问道。
“噢,那个啊,”记者很高兴她找上自己,殷勤地答道:“是处刑人家族族长的第三子,西涯度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