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曾这么形容北地,说它就是一个碗盆。
的确,其实整个北地都是一个处于低处的盆地。阿尔兰艾斯山脉是这个世界上最大、最高、最长的山脉,它刚好形成了一个巨大且闭塞的圆,将北地围在了里面。来自东八岛的暖流无法翻越阿尔兰艾斯,这也是导致北地终年寒冷的原因之一。
在如此寒冷又寂寥的冰原上旅行,如果运气好点能遇上岩冰蟹酒吧,那实在是让人再高兴不过的一件事了。
顾名思义,岩冰蟹酒吧就是修建在岩冰蟹背上的酒吧。岩冰蟹十分巨大,成年岩冰蟹的背部宽阔得能装下一个小广场。而偏偏这种喜欢生活在冰层里的魔物又无比温顺,没有什么脾气,对任何生物都非常亲近。曾有西方的学者将岩冰蟹的尸体解剖,惊奇地发现这种巨大魔物的脑子还没有成年人类一个手掌大。又做了几项研究后,他们确定了一个事实,那就是岩冰蟹之所以对任何靠近的生物都没有敌意,是因为它们的脑子只够思考什么东西能吃什么东西不能吃……而在很久以前,战乱频仍的时候,北地人就将岩冰蟹用作军中运输,这种魔物虽然移动迟缓,但却很平稳,且承重能力极强。他们在岩冰蟹厚实而宽阔的背上修建起武库,粮仓和营地,当敌人看见风雪中成排的岩冰蟹出现时,就知道北地的大军到来了。
后来,岩冰蟹被允许民用,有些头脑的商人便买来一只将其背上打造成一个酒吧。这种能够在北地万里冰原上移动的酒吧受到了很多旅人的喜爱,当他们在漫天大雪中看到前方高处移动的灯火时,只需靠近吹一声口哨,负责值守的门侍便会放下绳梯,旅人们在下方拴好坐骑爬上绳梯走进酒吧,就像是回到了温暖的家。
久而久之,岩冰蟹酒吧声名远扬,这也成了北地独一无二的奇景之一。
而裴奥娜就开了这么一家岩冰蟹酒吧。
她是一个长眉凤眼,丰腴窈窕的老板娘。很多客人在打开酒吧门看到她的第一眼都会有些失神。外面是寒冬,屋内却是暖春,还有一个走路袅婷,穿着轻纱薄翼,露出成片雪白肌肤的女人,哪个男人不会失神呢?
客人们问起老板娘的名字,还以为她是西方人。裴奥娜一头金色卷发,鲜艳的唇红,高挺的鼻梁,看起来也确实像是西方人。她对客人们也宣称她是来自西方的一个小国家,因为从小家庭破裂,不得不四处奔走为生,后面攒了点钱便盘下了这间酒吧,在北地做起了生意。客人们往往同情于她曾经苦难的经历,眼光往她胸前的雪白一瞟,也会豪气地再点几杯酒。
只不过裴奥娜并不是西方人,她是东方人,准确来说,是带了点西方血统的东方人——她的爷爷来自西方。裴奥娜这个名字当然是假名,连同她那头大波浪的金色卷发,也是假的。她原本的头发漆黑如墨,披散下来如同瀑布。北地人素来讨厌东方人,而要在北地做生意,当然不能顶着东方人的身份。裴奥娜通过这些伪装加上她本来有点西方人的血统,还从没有人识破她的身份。
最近裴奥娜有点苦恼,她的岩冰蟹酒吧停了下来,也不知道这个智商低得离谱的巨蟹是怎么想的,无论用什么办法引诱,它都一动不动。这只岩冰蟹将它巨大的身躯埋在了冰层里,只将背部露了出来,几天过去,积雪掩盖,这片冰原上就像莫名其妙地多了一间酒吧一样,完全看不出这栋建筑物的下面有一只巨大的魔物。
这种情况一般称为“扎根”,做岩冰蟹酒吧生意的人,有时候也确实需要“扎根”。比如过节或者需要采购物资的时候,酒吧老板就会下令让岩冰蟹在都城周围“扎根”。只不过这种行为,是可以通过人为的干涉来调节的,换一句话说,岩冰蟹要往哪个方向行进,何时“扎根”,都是可以控制的。西方的学者将这种低智商的魔物研究得很透彻,他们发明了一种名叫“指示铃”的东西取代了以前北地人哼唱音调的办法来控制这种魔物。
本来裴奥娜的计划是一路东行,想要赶在冬狩前抵达东部冰原。她听人说了今年冬狩的地点就在那里,届时北地所有的王权富贵都会汇聚于此,而她将酒吧“扎根”在那里,岂不是会赚得盆满钵满?
可是却没想到在经过中部冰原时,这只死巨蟹却不听指令地“扎根”了!“指示铃”毫无用处,无论怎么发出指令,它都没有一丝反应,就像是死去了一样。可裴奥娜清楚地知道这只死巨蟹还没死,有时候她的酒吧会突然颤动一下,那是这只岩冰蟹在进食,它在吃冰层里的冰!
今日已是这只岩冰蟹“扎根”的第3日,裴奥娜百无聊赖地躺在柴火旁的躺椅里,身旁她唤作“小壮”的伙计正勤恳地打扫着卫生。而那个“大壮”正在酒吧外敲打着什么,发出一阵又一阵低沉的闷响。这间酒吧并不大,她就请了两个伙计,凭借着她的指挥管理,还算井井有条。
“小壮,你别扫了,已经够干净了。”裴奥娜有气无力地说道,“你去看看大壮在干什么,指不定那个傻大个在犯什么傻。”
“不行,还不够干净……还不够干净……”小壮喃喃着,像是没有听进老板娘的话,依旧低头打扫着。那块地板上似是有着被酒洒过的污渍,无论他怎么用力地洗刷,那块漆黑的污渍就是洗不掉。
“小壮!”裴奥娜大声叫了一句,面色也沉了下来,犹如寒冰。
“是,是,是……”小壮被吓得一哆嗦,挺直了腰杆。他是一个精瘦的光头男子,看起来很年轻,就是黑眼圈很重,睡眠不太好的样子。
他看着裴奥娜阴沉的面色,大气都不敢喘一下,“我错了……我错了……”
他一直重复着这句话。
就在这时,门被“砰”地一声撞开,木门倒飞出去,差点砸到了裴奥娜。门口一个虎背熊腰的男子赤裸着上身,举着个铁锤,他也是一个光头,走进屋后四下扫视,声如巨雷,“谁惹老板生气了?是谁?是谁?”
裴奥娜默默地扶额,“大壮,那个门,你自己修好吧。”
风雪涌了进来,裴奥娜感觉到了一丝寒意,却远远比不上她心中的凉意。
是的,这两个伙计都不太正常,看起来也跟脚下的那只巨蟹一样,脑子不太好使的样子,不然他们也不会对此刻酥胸撩人,长腿白皙的老板娘视而不见了。
大壮走到小壮的身前,将小壮单手提了起来,他咧着牙齿,“是不是你惹老板生气了?”
前一刻还畏畏缩缩的小壮却突然抓住大壮的喉咙,眼中爆出摄人的精光。大壮喘不过气只好放开小壮,踉踉跄跄地往后退去,手中的铁锤也滑落在地发出沉重的闷响。
“我都说了一万遍,叫你别惹我,你怎么不长记性?”小壮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他阴阴地笑着,面孔变得扭曲起来,他一步一步地朝大壮走去。
“够了!”裴奥娜厉声吼道。
小壮顿时浑身颤栗,就像是附在他瘦小身体上的那个恶鬼被驱走了一样,他扭曲的面孔重新变回了胆怯懦弱的样子。
“我错了……我错了……”他向裴奥娜低下头,喃喃地重复。
“你!”裴奥娜从躺椅中站了起来,凌厉的眼光扫过这两个让她不省心的伙计,她指着小壮,命令道,“去后面看看那两个人怎么样了,小心他们耍花样!”
小壮听后,猛地抬起头,窃喜起来,“是!老板!”
“小壮!”裴奥娜不放心地叮嘱道,“你可别乱来。”
“是,是,是。”小壮小鸡啄米似地点头,佝偻着背,打开了吧台后面一个略微隐蔽的房门,走了进去。
“你!”裴奥娜随后又指着大壮,这个大块头还扶着脖颈处,那里已是一片乌紫,“你刚才在外面干什么?”
大壮看着生气的老板,眼中带了点泪花,不知道是委屈还是刚才小壮那一下让他疼得哭了出来,“老板……我……我在外面砸这个死巨蟹,想让它快点起来带我们赶路……”
“蠢货……”裴奥娜再次扶额,“要是你能用锤子将它的背壳砸穿,你也不用在这里干活了。”
“什么?老板,你不要大壮了吗?”大壮急了,“我能够干很多活的!老板不要抛弃我呀!大壮想为老板干活!”
裴奥娜有些无语,她躺回了那张舒服的椅子,纱裙的下摆顺着她光滑的肌肤滑下,露出玉雪般白嫩的大腿。她叹了一口气,好像疲倦了,她用手指了指大门的方向,“大壮,你先去把门修好吧……”
“是!老板!”得知老板还有活儿要给自己干,大壮立马精神了起来,修门可是他的拿手好活,他已经不知道修了多少次这道门了,简直轻车熟路!
裴奥娜看着大壮一脸兴冲冲的样子,又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姐,快看,这里有一家酒馆。”裴奥娜正想熟睡,却听见门外很远处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
“得救了,得救了!”那个声音在慢慢靠近。
“嗨,嘿!伙计!”那个声音似是在向大壮打招呼。
正在门口敲敲打打的大壮循声看去,又转回头看向裴奥娜,“老板,有……有两个客人来了……”
“哦?”裴奥娜从躺椅中起身,脸上笑容绽放,像是花的盛开。
“唉……累死了……”那个声音离近了,裴奥娜透过大门看出去,不大的风雪中,有两个相互搀扶的身影,他们没有坐骑,正狼狈地从雪地里跋涉而来。
与其说那是两个在冰原上落难的旅人,倒不如说他们才在雪地里滚了几圈——他们浑身都是雪,让人看不清相貌。
“到了,到了,姐,你再坚持一下!”听声音,那个人还有余力,倒是他身边的人,似乎已经快不行。
“靠,伙计,别光看着啊,过来帮帮忙,还做不做生意啊?”那个人朝大壮招了招手。
大壮一愣一愣的,回头看着老板,裴奥娜点了点头示意让大壮去帮助这两个送上门的客人。
大壮得令后便迎了上去。
“伙计,快帮我扶着我姐,她有点失温!”
“唉,伙计,叫里面的人准备好柴火和烧肉!哦,再给我来几瓶酒!”
“哦对了,伙计,还要一床上好的绒被!给我姐盖着!你们不会没有被子吧?你别告诉我没有!不然你们拿什么睡觉?”
……
裴奥娜算是明白了,这个小子就是一个愣头青。
“嗯?红色欧石楠?你们这个酒馆名字取得……”那个愣头青在门口抬头,随后啐了一口痰,“真是晦气!”
难得的,裴奥娜眼皮一跳,额上青筋一突一突,大壮回头看到老板娘的样子,心里吼着全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