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1章 一眼高下（二）
在距离老头子约莫十步距离的时候，那个老头子忽地抬起了头，向着谢浪这边看了过来。
“不会吧，难道这个老头子发现了我？”谢浪心中暗想，神情却没有丝毫变化。
这是完全没有道理的，因为谢浪已经改变了容貌，而且自问没有露出任何的破绽，只要是神识不出现波动，谢浪自信就算是天机城城主都未必能够认出自己来，这个老头子虽然不错，但是眼力也不可能有这么夸张的。
但是事实偏有凑巧，老头子抬头对谢浪说道：“小兄弟，你看看我这个泥人捏得如何呢？”
谢浪的目光落在了老头子手中的泥人上面，神情终于发生了变化——老头子手上捏出来的这个泥人，赫然就是现在谢浪的样子。
很明显，就在谢浪留意着这个老头子的时候，对方也留意上了他。
谢浪暗暗苦笑，自认为丝毫没有露出破绽，想不到竟然早就被人给察觉到了。
不过，这个时候总不能打退堂鼓吧，谢浪硬着头皮走了上去，说道：“好，惟妙惟肖，神形兼备，很不错。”
“小兄弟眼力很高啊，看来是识货之人。”老头子将泥人递向了谢浪，“那这个泥人，就算是老头子送给你的一个小礼物了。不过，顺带也送你一句话——”
“请说。”谢浪接过了这老头子送的泥人。
“泥菩萨过不得江。”老头子打了一个机锋，“我背后就是一条江，小兄弟你可不要去做泥人啊。”
老头子话里面藏着的警告味道已经很浓了，谢浪如果还听不出来那就是傻子了。
“我有些不明白，你怎么就知道我要过江呢？”谢浪平静地问道。
老头子也很平静地说道：“以你的境界，的确是可以瞒得过任何人了，只是却瞒不过我这老头子的心罢了。你想想看，我这个老头子在这里把守入口已经整整四十年了，在这四十年当中没有任何人能够从这里蒙混过关。你知道四十年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只要是从这里过往的人，我看上一眼，只要是一眼，我就知道他究竟是否想要从这里进入天机城。”
“明白了。”谢浪说道。
一个人四十年都在这里守着的守门人，的确拥有这样敏锐的触觉。
这也是一种超级敏锐的第六感，虽然没有任何道理能够完全解释清楚，但是这种感觉的确很准。
有的时候，谢浪也会有这样的感觉。
“我明白，但是我想进去。”既然已经被对方识破，谢浪索性也就不掩藏自己的企图了。
老头子似乎发现了一件很好笑的事情，向着谢浪笑道：“你难道没有听明白我的话？你现在过去，就等于是泥菩萨过江，你以为要去的是什么地方？难道你认为随便一个人想去，我都会让他去吗？”
“天机城，我知道。”谢浪答道，“我的品级牌坏了，所以没办法让你通报了。”
“那么，你就得等下一次机会。”老头子不客气地说道，“趁我还没有发怒之前，你赶紧离开这里吧，现在的年轻人，难道就这么没有一点规矩吗！你想必很明白，只要我吆喝一声，光是这小镇里面的传奇匠人，就不是你一个人能够应付的了。”
“这个我也明白。”谢浪显然没有因此而被吓退，说道：“要不然我们打个赌，如果我输了，就立即转身就走，如果你输了，就让我进去。”
“愚蠢，你认为我会跟你打赌吗？”老头子冷哼了一声，胡须连同嘴角一齐翘了起来，显得不以为然。
“你都还没有听我要跟你打什么赌呢，难道就一点兴趣都没有？”谢浪笑了笑，继续道：“我跟你打赌，你虽然在这里做了四十年的守门人，但是你却从来都没有去过天机城，对吧？”
自从谢浪看到这个老头开始，这老头的表现就非常的镇定，好像是天塌不惊的感觉。但是这一刻，这个老头子的神情却发生了变化，而且是巨大的变化。
老头子的整个身躯都在微微的颤栗着。
“好像，这个赌博我赢了呢。”谢浪笑了笑，从这老头子的反应已经足以说明一切了。
老头子没有急于回答谢浪的问题，半响之后神情才平复下来，向谢浪说道：“你……你是怎么看出来的呢？”
“让一个天工来做守门人，本来就是一件很不可理解的事情了，因为这太浪费了，就算是天机城，想必天工的数目也不是很多吧。”谢浪说道，“更不可思议的是，做了四十年守门人的天工，竟然一次都没有去过天机城。难道，你就不想去天机城看看吗？哦，对了，你是守门人，你必须遵循天机城的规定，所以连你自己也得入内……”
“说，你怎么知道我没有去过天机城。”老头子的语气加重了，很显然他现在的心情很不好。
也是，一个四十年都没有愈合的伤疤，再次被人捅破的感觉当真是不好受。
“我说了原因，你就让我进去吗——算了，就算你不让我进去，我也可以告诉你原因。”谢浪笑道，“我想四十年前你在这里守门的时候，应该还不是一个天工吧？因为让一个天工来守门，实在是太过奢侈了，况且天工的骄傲，让他们也不屑来做这样的事情，对吧？”
“没错，四十年前的时候，我刚好三十五岁。那个时候，我才刚刚踏入传奇匠人的境界，说起来惭愧，我出生于传奇匠人之家，想不到用了三十五年菜突破这个界限，简直是……耻辱，资质太差。”老头子感叹了一声。
“所以，你就来这里守门了。”谢浪说道，“很显然，这并不是一件很有前途的差事，而且还是非常的无聊，看起来好像就是这样的。”
“当然是没有什么前途，只是算是一个差事而已。”老头子说道，“当时我的父亲和爷爷都曾为天机城效力，我的弟弟也进入了天机城，被城主委以重任。而我，嘿，就被弄到这里来守门了，也算是一个差事吧，就这个差事，也还是靠着家里人沾了点光呢。”
“但是，你在这里的四十年之间，居然耐住了寂寞，一心修行，提升技艺，居然进入了天工境界，实在也算是一件奇事了。怎么说呢，叫因祸得福吧？嗯，好像是过了一点吧，不过意思应该差不多。既然你能够在这里耐得住四十年的寂寞，那么想必你的心中已经无欲无求了，所以才能过突破自身资质，进入天工的境界吧。”谢浪轻叹了一声，的确这个三十五岁才踏入地工境界的老头，资质根本就算不上好，尤其是在天机城这个地方，三十五岁还没有成为地工，简直就算是另外一种形式的“奇迹”了。但是，这个老头子甘心做了四十年的看门人，却在不知不知之间突破了自身资质的限制，的确是难能可贵。
传奇匠人的修行，是非常讲究天赋的，或者就好像是亚历山大宣扬的“因子理论”一样。没有天赋的匠人，那是很难有所作为的，正因为如此，谢浪才对这个老者怀着一种敬意。
“年纪轻轻就有这番见识，难怪你能够在这样的年纪就进入了天工境界，达到了我这个老头子一辈子都无法企及的高度，光是你这份见识就足以说明一切了。”老头子笑了笑，那神情竟然是有点视谢浪为知己的意味，“知道吗，从我背后这道暗门进进出出的人，很少有人注意到我的存在。在这些人眼中，我都是一个无足轻重的看门人罢了，谁会去管一个看门人到了什么境界呢？”
传奇匠人，似乎与生俱来就有一种高傲，一种骨子里面的骄傲。
因为每一个传奇匠人，都觉得自己与众不同，更与凡人不同。
而这个老头子，却好像早就忘记了这份骄傲，因为他只是传奇匠人世界当中被人遗忘的看门人。正如他先前所说，从这里出入的人，谁会去留意一个不起眼的看门人呢？
“那么，还没有请教老爷爷高姓大名呢？”谢浪笑道，“在下谢浪。”
“谢浪？”老头子微微诧异，道：“我好想听过这个名字呢，老头我名叫……我好想连名字都忘记了呢？”老头子笑了笑，“你就叫我‘老高’吧。”
“老高，好记。”谢浪说道，“那么，刚才这个赌博好像是我赢了？”
“你的确是说对了，但是我老头子可没有答应跟你玩这个赌博吧？”老头子狡黠地笑了笑。
谢浪郁闷道：“不会吧，你这不是耍赖么？唉，亏了我对你还这么有好感，想不到你竟然倚老卖老地来欺负我们这些年轻人了。老高，你这人可真是没劲。”
“你真的对我这个老头子有好感？”老高说道，“既然这样的话，那么我就舍命陪君子了，这次我陪你一起进去。妈的，就像是你说的一样，老头子我都在这里守了几十年了，还真是一次都没有进去看过，要是就这样在这里守到死的话，我可真是有点死不瞑目。”
“这就对了嘛。”谢浪开心地笑了起来，觉得老高还真是一个有趣的老头子。
老高摊了摊手，对谢浪说道：“走吧，我们这就出发。”
谢浪看了看老高的摊位，愕然道：“就这么进去，这些东西你都不管了？”
“不过是一个摆设，管它呢。”老高不以为然地说道，“反正，我相信即使我消失上几天，这里的人也不会注意到我这个看门人不在岗位上面了。”
说着，老高转身就向三颗黄果树的中间的阴影地带走去。
这个时候的老高，有一种解脱的感觉。
在这里做了四十年的守门人，恐怕连老高自己也不知道为了什么，是为了坚持还是一种习惯，又或者只是为了守门而守门？
“行了，谢……浪，对谢浪，赶紧过来吧，放心，别人不会留意这里的。”老高对谢浪说道。
谢浪留意了一下四周，果然是没有人关注这里的情况，因为这里除了老高，谁都不是守门人。
谢浪站在三棵树形成的阴影当中，看着老高开启通向天机城的暗门。
只见老高举起右手食指，凌空虚画了一个古怪的凤文，随即张开口低喝了一声：“开！”
一道金光忽地破开虚空，从阴影当中迸射出来，就如同日光破开乌云的那一刹那。
阴影笼罩的虚空之间，好像凭空多出了一道门来，柔和的金色光芒从那虚空之门射过来，仿佛告诉门前的人，这道门是直通向美好而高高在上的天界大门。
谢浪紧握了一下自己的拳头，这个时候他发现自己竟然有些莫名的兴奋和紧张。
天机城，传奇匠人建立起来的古老而神秘的世界，他终于要踏足这个地方了。
不过，谢浪旋即发现，他身旁的老高似乎更紧张、更兴奋，因为谢浪分明看见老高的身子在微微的颤抖着，看得出来他是多么的激动。
“四十年了，老头子我本来以为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我感兴趣的东西了……”
老高望着门内那神秘莫测的世界，感叹道：“好小子，应该输给你一眼了，不然我老头子还不知道我竟然这么想去里面看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