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急后重是什么?”
33床先生微微皱起了眉。
旁边的家属们也有些茫然。
这个词,是他们的知识盲区。
“嗯......”
张天阳低头看看小本子上自己记下来的关键词,轻轻的叹了口气。
“你们可以百度一下这个词的名词解释。”
“里急后重”这个词很玄学。
它是一种很主观的感觉。
在非医学专业的人那边,他们对这个词没有丝毫的概念。
而就算是医生们,即便能够经常在教科书上看到这个词,但除非在临床上真真切切的遇到,否则也很难有一个直观的印象。
手机被拿了出来,百度页面刷新的很快。
张天阳观察着他们的反应。
33床先生看了之后,先是眉头紧皱,后来又有些恍然,眼神剧烈波动了几下,最终归于平淡。
两个家属看了之后,倒是依旧很茫然。
“百度上的解释是,肛门坠胀、疼痛、便意频繁、排便不尽的感觉,常伴不随意、无效的排便动作,又称内急、急迫。”
“如果按照这么说的话,平时便秘的时候,也是想上上不出来,那也是里急后重吗?”
张天阳的眼神在两个家属的脸上扫过。
一个是优雅而在意形象的中年女人,一个是沉稳少言的年轻人。
他们俩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一丝急迫。
迫切的想要否认张天阳所说的,33床先生是“里急后重”的这个判断。
因为这个词,真的不是什么好词。
它对应着的,是结肠和直肠的病变。
包括各种细菌、寄生虫等引起的感染性疾病,以及溃疡性结肠炎、克罗恩病、结肠癌、直肠癌、肛门直肠尖锐湿疣等疾病。
每种病都不是什么好相与的。
更何况,33床先生已经有过两次“癌”了......
张天阳轻轻摇头,“里急后重跟普通的便秘和拉肚子都是不一样的。”
“这么说吧。
平时我们想要排便的时候,是因为有东西在直肠和肛门那里刺激到了。
但这种温温火火的便意并不是里急后重的那种便意。
嗯,你们应该都曾经有过憋大便的经历吧?
是不是会有很长一段时间,都觉得还可以忍受,但是突然又一个瞬间,开始超级难受,额头冒汗,腿脚酸软,感觉如果不马上找到厕所,就会死在那里。
里急后重,就是那种感觉。”
话音落下,周围一片寂静。
张天阳形容的实在太形象了,让人甚至能够回想起自己最窘迫的时候,那种生不如死的感觉。
两个家属的脸色终于变了,呼吸也稍稍急促了起来。
年轻人第一时间掏出了手机,手指在屏幕上滑动,眼神追随着上面的字迹,然后在病因那里停驻。
他的指尖有些颤抖,深呼吸,点开“病因”下方,蓝色的“直肠癌”。
画面很快跳转,他第一次希望那个正在加载的圆圈可以转的再久一点。
但,新的内容出现。
年轻人死死的盯着“症状”那一栏,看了又看。
然后他看向床上的33床先生,眼神有些茫然。
顿了一会,他又似乎想起了什么,再次盯向手机。
手指飞舞,在搜索栏敲下几个大字——“膀胱癌,胃癌,直肠癌同时出现在同一个人身上代表什么”。
......
中年女人也在看坐在病床上的33床先生。
她的眉头紧锁着,眼睛里有剧烈的情感在冲突,她的语气小心翼翼,带着一丝绝望,又带着一丝期盼。
“真的是那种感觉吗?”
看到“里急后重”的名词解释时,她的内心波动并不强烈。
因为她本能的否认这种“常见”的感觉会是一些恶性疾病的症状。
但张天阳的形容,让她意识到,所谓的“里急后重”,到底有多难受。
而这么难受的症状......
她不得不往那些坏的方向去想。
33床先生的表情已经恢复了平淡,这时候,甚至还能扯起一个不算太难看的微笑,然后轻轻点头。
“是这样的。”
“你......骗我的吧?”
优雅的中年女人动容了,她情绪激动的否认着。
“怎么可能会是那种感觉呢!那么难受的,你,你近来天天跟我说的便意,怎么会,不可能......”
“是这样的。”
33床先生轻轻叹了口气,再次重复。
他的声音不大,但是中年女人的声音却戛然而止。
她死死的盯着病床上的男人,她的丈夫,又有些崩溃的扭头去看身后的儿子,还有静立在旁的张天阳。
“不是......的吧?”
没有人回答她。
于是女人的面孔微微抽动,终于,缓缓的蹲下,捏住33床先生的手。
那种又窘迫,又难受,恨不得当场去世的感受,每每回忆起都会觉得要人命。
可自己的先生,这两周来,却一直处在这种感觉里。
他时时刻刻都在经历这种痛苦!
然而他还笑得出来!
眼睛里似乎有了雾气。
鼻尖的酸楚开始蔓延。
她是个要面子的人。
她是个特别在意形象的人。
可现在,她却不肯去拿纸巾。
中年女人抓住33床先生的手,咬着下唇,不肯松开。
为什么啊......
自己的丈夫到底做错了什么?
为什么会这样......
膀胱癌,胃癌,膀胱癌复发,现在又......
而且,三个地方的癌症!
有可能是各自孤立的吗?
指尖在用力,指节已经泛白了,中年女人闭着眼,有温润的东西在眼眶里慢慢的聚积起来。
“没事的,习惯了也没那么难受。”
33床先生再次扯起微笑,左手轻轻动了两下,没有挣脱,也就不再挣扎。
顿了顿,他伸出右手,轻轻的在中年女人死死不肯放开的手背上,拍了两下。
中年女人强忍住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
“没事的,没事的啊......”
33床先生却笑着,伸手去抚中年女人的脸,去抹掉那些泪痕。
然后,微微抬头,冲着张天阳笑了笑,张嘴,却没有声音。
但张天阳看得出来,他的口型,分明是在说,“抱歉”。
都这个时候了,还要因为“情绪失控”,觉得打扰到了医生,所以要说“抱歉”吗?
可那个中年女人。
她分明,就连哭泣,也是无声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