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竹嶂。
未开发的“小”峰。
山拥孤寒峰,迵环似列屏。
霞飞千嶂碧,雨冼数峰青。
逶迤深谷静,嵯峨云竹影。
野径芳菲山脚下,泥瓦参差有人家。
说的就是山脚下的上柏村。
考古队租了一套以泥砖为墙,方形顶龙石长条为柱,黑瓦覆盖的独立老旧房子,屋梁檩子还能依稀看见脱落红漆的雕花。
屋外四角各设有考古队临时搭建的帐篷,屋内堂设整齐摆放着备用的物资。
远山轻烟飘渺,依稀可见群牛甩尾悠闲吃草。
村口老槐树下,坐着一满脸皱纹,牙齿全失,嘴唇内收,无声发笑,着暗青服饰的婆婆,看见村里来了陌生人,丝毫不觉得奇怪,还柔弱无力地挥手示意。
那咧嘴露出幽深的口,配合发笑的眯眯眼,坐在磨出黄斑的竹椅上佝偻的身躯,在惯在闹市嘈杂环境下生活的都市人来说,是一种灵魂颤抖的心酸。
“停下,这是素材。”佟菲语拍了拍蒋飞的后背,指了指老槐树下的婆婆。
“哦。”蒋飞将边三轮停靠在帐篷前,熄火,跳下车,从佟菲语手中接过摄录一体机。
二人走到老槐树下,蒋飞打开机器,佟菲语拿着话筒,清了清嗓子,朝蒋飞示意个OK的手势。
“婆婆,你们这个村子叫什么啊。”
婆婆抿了抿嘴,口水不自然地从嘴角滑落,她趿拉着眼皮,望着佟菲语诡异一笑,以弱不可闻的声音嘟囔了几句。
“婆婆,您说什么?”佟菲语竖起耳朵,继而慢慢弯腰低头靠了过去。
婆婆双手颤抖,嘴里发出吧嗒吧嗒的咂摸声,慢慢举起干巴皮包骨,满是老人斑的右手,轻轻抚摸在佟菲语左耳廓上。
佟菲语尴尬一笑,耐着性子,压住内心的不适,微微侧头。
赫赫赫!
似喉咙有痰,婆婆发出含糊不清的嘀咕。
突然。
她扯住佟菲语的衣领,瞪圆双眼,露出惊恐的表情,有气无力吼道:“都要死,都要死。”
“啊……”。
佟菲语发出一声尖细的惊叫,汗毛倒立,屁股着地,浑身麻热,心脏砰砰跳。
她按住心口,双手胡乱上下摩挲,眼角挤出泪花,话筒也不要了,蹭在地上后滑五步。
蒋飞吓得差点没抗稳机器,手忙脚乱连捧带搂才将机器拿稳,心中发毛,毛着胆子朝婆婆看去。
婆婆满脸平静,咧嘴露出幽深的口,配合发笑的眯眯眼,坐在磨出黄斑的竹椅上佝偻着身躯,似乎睡着了。
二人再也不敢停留,逃也似地跑回营地。
“贾大少,可吓死我了。”佟菲语满面红霞,不由分说,抱住贾行云的胳膊,用隐带颤抖的音色将方才所遇细说了一遍。
左臂传来柔软的触感,贾行云皱了皱眉,慢慢想抽出手臂,反而让佟菲语抱得更紧。
他叫了一声“晓红”,将往他身上蹭的佟菲语推给了范晓红。
佟菲语发出一声带拐弯尾音的嗯声,心不甘情不愿地接过范晓红递过来的冰红茶饮料。
“婆婆。”贾行云蹲在老槐树下,将骨钱令露了出来。
“你是谁,只有我家死鬼才能叫我老婆。”婆婆冷哼一声,显出不合年龄的傲然。
呃……。
贾行云险些偏头痛。
“婆婆……。”
“小伙子,来来来,我只给你一个人说,千万别传出去。”婆婆神秘兮兮朝贾行云招手。
这动作在贾行云眼中,就是婆婆举起右手,手臂、手腕、手掌不动,四指上下轻扇。
贾行云蹲在地上,挪动双脚,凑了过去。
婆婆捂着自己的耳朵,细语道:“山上有虎人,你不要去。”
“虎人?”贾行云诧异,到底是虎还是人。
“嗯!”婆婆重重点头,躺靠在竹椅上,竹椅自然折叠,变成半卧躺椅,她眯起双眼,抿了抿内敛的嘴唇,前后摇晃,哼起了以啊字不断变调的诡异小调。
贾行云后脖肉一凉,见骨钱令没有任何异常,心下稍安,站起身,将怀中两盒方便面,一包鸡肉味火腿肠,一瓶红牛轻轻放在婆婆竹椅脚下,微躬着腰,拾起地上的话筒,慢慢后退转身,生怕打扰了婆婆的睡眠。
他转身的瞬间,婆婆猛然瞪开双眼,浑浊的眼珠愣愣盯在贾行云的后脑勺上,一眨不眨。
……
“老师,要不要歇一下。”贾行云背着登山包,抹了抹额角的湿汗,站在一方灰黄的土包前,朝后转身。
身后依此是刘青山、韦世强、范晓红、佟菲语、蒋飞。
刘青山换了一身乡下客家人的穿着打扮——斗笠洋巾花布衫,杵着登山杖,解开衣领最上的扣子,以斗笠扇风,呼了口气,道:“南方湿气就是重,这粘稠的湿热感,真是让人不舒服,歇一口吧。”
众人暗暗松了口气,围在土包前,或坐或蹲。
在潮润的泥土路上上行,害苦了佟菲语,她半路上早早将价值不菲的高跟鞋鞋跟踩断,这才堪堪跟上众人的步伐。
“贾大少,喝水。”佟菲语挨着擦汗的贾行云坐下,递过去一瓶拧开的怡宝。
贾行云看着瓶口一丝淡红的殷红,少了十分之一的怡宝矿泉水,举起腿边还未拧开的怡宝摇了摇,“谢谢,我还有”。
“哦,那要不要吃辣条。”佟菲语舔了舔殷红的嘴唇,满是期待。
贾行云张了张嘴,复又闭上,看着汗湿头发,脸色潮红,脖颈青一道白一道被蚊蚋咬出苍白疙瘩,满脸期盼的佟菲语,暗道:为了采访第一手资料,你这个鹅城电视台当家花旦也是蛮辛苦的。
“行,来一条。”贾行云伸手从她袋中拉出一条长长的沾满油渍带皱纹的辣条,道了一声“谢谢”。
佟菲语说了句“客气了”,捻起兰花指拽出一条更长的辣条,仰着脖子,吞剑动作一般一口气塞进嘴里。
她甩了甩头,含糊不清嘀咕一声“真好吃”,伸出舌头卷了卷唇上的油渍,朝贾行云挑了挑眉。
咳咳咳。
贾行云才吃了小半截辣条,看着佟菲语的动作咳得嗓子眼冒火,拧开怡宝,咕咕咕连灌了三口。
咯咯咯。
佟菲语笑得前俯后仰,没看到蒋飞埋头啃面包,捏着拳头,手背上暴起的青筋。
韦世强拿着冰红茶背着大家用肘轻轻一碰范晓红,朝佟菲语路了努嘴,眼神中带着戏谑。
“老妖婆,馋师哥的身子呢。”范晓红呵呵冷笑,压低声音,瞪了韦世强一眼,道:“再看,把你眼珠子抠出来。”
韦世强举手投降,呵呵一笑,用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道:“我看啦,这颇有姿色的小花旦,是想嫁进贾家做豪门少奶奶吧。”
“哼!”范晓红冷哼一声,撇嘴冷嘲道:“师哥那种性子,能瞧上她?”
韦世强摸着下巴,微微张嘴,舌头在口腔中从左往右轻碾,悄悄咽了咽口水,道:“我要是学长……”。
说话没出口,范晓红拧着韦世强的腰窝狠狠一扭,咬牙切齿,一字一顿轻吼道:“你……敢……吗!”
“投降,投降,我就开开玩笑,你看你,还当真,我是那样的人吗,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这一颗芳心全在你身上。”韦世强龇牙咧嘴,冷抽连连。
“哼,骗人的鬼,算你识相。”范晓红翻了翻白眼,朝贾行云说道:“师哥,你说咱们这次要发掘的古墓会是谁的?”
贾行云盖上怡宝矿泉水的瓶盖,右手扭紧,双肘架在两腿上,左手提在瓶口处,晃荡着水瓶,道:
“这个不好说,疑似西汉墓,不过,我昨夜翻看龙川的县志,看到一些有趣的东西。
秦始皇统一全国之后,郡县制度逐步完备。始皇三十三年,也就是公元前214年,设置南海郡及龙川,当时龙川的地域非常广。
后来,赵佗建立南越国,龙川为其属地,但辖境已小。
西汉武帝元鼎六年,也就是公元前111年,重置南海郡,龙川也属此郡,辖境更小。
三国时期,仍为南海郡,龙川,但辖地扩大,类似于秦时区域。
东晋时期,从龙川析出一些小县,辖境缩小。
南朝齐时,又从龙川析置新丰及河源县。
武则天时置雷乡。
五代南汉又改名龙川。
宋代龙川属循州,仍据有今龙川等地。
明清时期,属鹅城府。“
刘青山清了清嗓子,朝贾行云满意点头,接口道:“小贾看的是龙川的县志,我研究的是《河源县志》,《元和郡县志》卷三十四记载:河源本汉龙川之地,齐于此置河源县,以县东北三百里有三河之源,故名也。
在此之前,河源之地一直属龙川境。
隋文帝开皇九年,即公元589年,灭陈统一南方之后,将龙川并入河源县,属循州,大业三年,即公元607年,改为龙川郡。
唐初复置龙川,后并入归善,河源县辖区变小,仍属循州。
宋代属鹅城,辖境相当于今河YC区及东源等地。
明清时期,归鹅城府管辖。“
佟菲语见刘青山停顿不语,喝水清嗓,插话道:“这么看来,从秦统一到清灭亡,这么长的时间里,龙川颇受重视,这么想来,此次古墓群定位西汉,怕是有待商榷……是,吧!“
说完扬了扬眉,朝贾行云望来。
贾行云点头,言道:“你说得对,言之过早,考古很枯燥,其实也很有意思,就是从浩瀚的知识海洋慢慢瞧出端倪,再结合出土物,一探究竟。“
佟菲语内心活络,正要再次开口,山上传来几声爆响,众人齐齐起身,对望几眼,都瞧出对方的诧异:考古队,不可能采用这种暴力手段,古墓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