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神万岁!”
围观的人群中突然有人同时暴发出吼声,这吼声是个信号。
绞刑架不远处的下水道,突然爆发出几道耀眼夺目的闪亮,火药爆炸声如影随形传来,与此同时,黑色的烟雾迷漫开来。
在巨型蘑菇般烟雾之上,有人体的断肢在半空中飞舞。那些发起劫囚行动的乱党可不管什么无辜。
所有人都被惊呆了,紧接着的是巨大的混乱。人们哭喊着,相互推挤和践踏,人浪将维持秩序的巡警推倒在地。
烟雾之中,有十几条人影从混乱的人群中跃出,他们带着化妆舞会上用的面具,掩盖住真实面目,拔出匕首将离自己的最近的巡警脖子割开,然后跃上绞刑台,用手枪将傻了的施刑者一一开枪射翻。
五个引颈就戮的乱党份子被这些突然出现的同党扛起来就跑,他们快速奔至广场的西边一条街口,登上几辆原本就停在那里的伪装成邮车的马车,随后溜之大吉。
这一切不过发生在短短的三十秒内。
乱党事先将炸药安置在绞刑台旁边的下水道中,趁着爆炸造成的混乱和烟雾的掩护,迅速地解决围在刑台边上的巡警,还安排了交通工具。
并不为人所知的是,几辆马车在复杂的平民区里沿着事先设计好的路线穿行,在一处僻静的拐弯处稍作停留,悄悄放下乘客,另有人接应。
马车然后以最快的速度穿行,在城门的巡警还未接到明确的指令前,扬长而去,两个小时后才被人发现抛弃在一片树林里。
这个计划很大胆也很完美,执行力更高一筹,并且制造了乱党已经逃离普瓦图的假象,实际上仍然躲在城内的某个秘密地点。
这就是灯下黑,当然这是肖恩后来才知道的事情。
肖恩亲眼目睹了乱党法场劫人的壮举,总督府露台上的上流人物们此时都还沉浸在震撼之中。
史丹利市长因愤怒而语无伦次,而总督拜恩则脸色发白,这真是众目睽睽之下的奇耻大辱,也是对他们这些执政者的挑衅和蔑视。
总督的养气功夫显然更高明,他很快回过神来,迅速命令巡警团一边全城大搜索,一边又派巡警向乱党逃走的方向追击,但随后他又将重点放在城外。
“他们高呼什么口号?”肖恩悄悄问林肯子爵。
林肯子爵道:“真神万岁!他们是神秘的真神党份子。”
见肖恩不太明白,林肯解释道:
“真神党不过是所谓乱党中的一支,是这二十年来最为活跃也最为神秘的一个组织。这个党派敬奉自由女神——在民间传说中,这位女神代表着自由、公正、良善等等一切美好的意义,所以被奉为真神。他们认为等级制度是妨碍一切自由的根源,具体来说,朝廷、政府以及贵族等特权者就是他们的眼中钉。他们声称抗争的目的就是为了建立一个没有等级和压迫的天国。”
“我好像听说他们犯下的是谋杀收税员的罪行?”肖恩问。
“这并不奇怪,真神党最蛊惑人心的口号就是人人不纳税不服劳役。”林肯瞧了瞧周围,小声说道,“平民已经受不了越来越重的税负,表面平静之下,到处都是暗流。”
交浅言深,林肯只是点到为止。
乱党们抗税,看似与贵族无关,因为税是政府收的,不是贵族收的,贵族也不会得到一个先令的分成。但归根结底,还是这种不平等体制才是根源。
而贵族是这种腐朽体制的参与者和受益者,因而也是这种体制天然的维护者。虽然贵族在失去旧的封建权力的同时,也变得讨厌政府越来越强大的集权,他们仍保持着先辈的骄傲,即使有时也有求于这种集权,却不反对将之施加于平民的身上。
尤其是今天,真神党在众目睽睽之下的行动,无疑具有巨大的震撼效果,他们感到恐慌。这是对现行制度的重大挑战。
露台上的特权者们仍然没有散去,他们热烈讨论,声称目前的局势和治安状况已经严重威胁到了安居乐业和身家性命,总督必须拿出铁的手腕将乱党斩草除根,否则他们将讨论一下每年向朝廷一次性付款之后所剩的税金到底用在何处。
在这种情况下,拜恩总督必须表态:
“诸位,就在刚才,在我们的眼前发生了一场严重的叛乱。我决定效仿圣城,组建一支秘密警察组织,专门负责剿灭各种乱党。我向大家承诺,一年之内必给诸位一个满意的结果。”
听者哗然,有关圣城的秘密警察,大家都有所耳闻,只知道这个组织十分神秘,又似乎神通广大,往往跟酷刑、残暴等等词汇联系在一起。
他们也听说过圣城的秘密警察对包括贵族在内的特权人士尊严的肆意侵犯。圣城远在天边,他们这些南方人毫无切身感受。
这位才来半年不到的总督阁下,以前给人的印象无非是循吏而已,事先一点风声也没有透露,现在却借这个机会在热那亚建立这样的一个强力组织,这不能不让在场的人士感到意外和毛骨悚然。
就连史丹利市长也是一副很惊讶的样子。千年以来,南方总是臣服于北方,也总是承担着最重的负税,但南方人总有一种不服王化的感觉,他们对于秘密警察这样的一个强力组织的存在十分敏感。
“请问这样的一个组织,有什么权限?”布兰登子爵问道。
“抓捕乱党。”拜恩总督也知道自己这个举措很难让人接受,耐心地解释道,“我保证他们只负责与剿灭乱党有关的活动,他们无权冒犯特权人士,即便真有特权人士是乱党份子,也要公开审训。你们会是乱党吗?”
“当然不是!”众人齐齐摇头,当然不会革自己的命。
“那就没问题了,抓捕乱党符合诸位的切身利益。”拜恩总督露出一丝神秘的微笑,有种阴谋得逞的感觉。
波西-罗宾逊第一个站出来表态:“总督阁下,我代表罗宾逊家族支持您的举措。我相信在您的领导下,乱党份子将死无葬身之地。”
“感谢罗宾逊先生的支持。”拜恩总督点头称赞,“我早听说罗宾逊家族是热那亚的中流砥柱,已故罗宾逊伯爵也是一位广受称赞的贵族。可惜他英年早逝,但我相信有你这位罗宾逊家族的杰出人材,罗宾逊家族一定更加兴盛。”
拜恩总督的言语中,有某种只可意会的暗示,这让波西-罗宾逊很是兴奋。只听拜恩总督又道:
“远在圣城的科瓦尔伯爵阁下,曾致信与我,他说他虽因职责所在,远赴圣城,担任贵族议会的议员,仍牵挂着热那亚的一草一木。伯爵说,乱党是热那亚繁荣的唯一障碍,他认为热那亚必须拿出铁的手段维持稳定。”
众人神色又是一变,那科瓦尔伯爵出身普瓦图,代表热那亚行省担任贵族议会的议员,地位举足轻重,他的话显然对在场的众人也极有影响力。
“我支持总督阁下设立秘密警察。”布兰登子爵道。他是传统的贵族,热衷于时政,极为仇视一切反抗等级制度的行为。
林肯子爵则很是犹豫:“希望秘密警察不要滥用权力。”
“如您所愿,子爵阁下。”拜恩总督道,他的目光转向肖恩。
“总督阁下,我有一个疑问,不知当讲不当讲。”肖恩道。
“请康纳利子爵指教。”拜恩总督和颜悦色地说道,他的目的至少已经完成一半。
“在我看来,乱党就像野草,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肖恩道,“不管采取什么的强力手段,我们不能忽视发生这一切的根本原因。为什么会有乱党的存在?当然会有一些人丧心病狂,有着狂热的野心。但他们生存的土壤是什么?是谁在支持他们?如果能去除他们存在的土壤,那么就长不出野草,也就无所谓什么乱党。”
“康纳利子爵,你无非是想说平民的税负太重了,该收多少税,这可不是总督阁下决定的。你要知道,没有这些乱党,那些妄图逃税的农夫和平民就掀不起什么风浪。”波西-罗宾逊插话道,“你就直言,你是支持还是反对?”
肖恩看了对方一眼:“我支持设立秘密警察,但我更支持减税!”
肖恩不可能反对,否则他就是背叛阶级,混不下去了,但他的话更有建设性,也引起相当多的人赞成。
“这几年年景不好,如果向农民少收点税也是应该的,但这样一来,就得向城市资产者多收税了。”林肯子爵道,“否则我们完不成上交圣城税金的任务。”
“所以这个问题难解。”波西-罗宾逊嘲讽道,“或许富有的康纳利子爵愿意替农民慷慨解囊。”
“不、不,如果农民们破产,我很快就会成为大地主。”肖恩自动忽略了他的嘲讽。
肖恩的话让众人会心一笑,在场都是特权者,他们几乎人人都在乡下拥有土地,这些土地从哪里来,不就是从农民手中获得的吗?
拜恩深深地看了肖恩一眼,与在场的众人不同,他是平民出身的官僚,对有关土地问题认识也极为深刻。
如果土地都集中到贵族、教会或者城市资产者手中,不仅会让农民沦为流民,成为暴乱的源头,更重要的是将来政府找谁收税去?农民或者平民才是朝廷税金的源泉所在。
这很矛盾,那些位于特权金字塔最上层的人物,却一直与特权作斗争。这是无解的问题。
1/20税就是一个鲜明的例子,设计的初衷就是按照财产所得进行征税,连皇族都要带头纳税。在肖恩看来,这可以看作是自上而下的改革,但在帝国目前的体制之下,这很难做到。
拜恩总督沉声说道:
“康纳利子爵的看法极有建设性,那今年下半年的所有分摊的税收,一律减少一成。如果诸位没有异议,就照此执行,至于如何补足上交的税金,我们以后再想办法。”
肖恩立刻道:“总督英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