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站了起来之后,便转身向门外准备走去,只听方丰胤的声音传来。
“你所说一向做的很好是什么意思?”
可以听得出来这句话中微微有些寒意。
这位于是便又转过身来,边转着身子,嘴里似是要说什么。
只是刚一转身,整个人便转到了这旁边的门上。这倒不是他自己要转到门上、要紧紧的贴在门上,只是他刚刚转身,便被人卡住了咽喉,牢牢地死死的卡在了墙上。
正是方丰胤出的手,将此人用一只手牢牢地锁着脖子拽起来卡到墙上。
此人十分引人注意的粗眉毛这个时候重重的拧成一团,整张脸此时都有些发红,或者可以用臃肿来形容此时的脸。明明只是被卡住了脖子,此人却像是整个人被方丰胤卡住了一般,仿佛灌满水的布袋子在撑大在漏水或者在爆炸。
马二娘连忙叫道:“丰胤。”
这一声便如惊雷一般将方丰胤唤醒,方丰胤松手将此人放了下来。
此人瘫软在地上,大口大口地粗喘着气,边喘气还边说着:“方、方。”
方丰胤转过身去,背着身子。
过了有好久,此人才恢复了些力气,气息慢慢平缓。然后此人便扭过头抬起看向方丰胤,说道:“方丰胤。”
声音里似是带着些许咬牙切齿,但是方才如何出的手只有方丰胤知道,所以从这一手上他便知道方丰胤今日若是想留下他,轻而易举,所以只是声音里带着些咬牙切齿。
方丰胤说道:“事情我会办好的,但是,这件事之后,前尘旧怨,一笔勾销。”
此人并没有答话,只是很慢很慢的站立起来,很慢很慢的将身上的土拍掉,然后在很久之后,脸上忽然布满笑容,同之前谈话的笑容一模一样,仿佛刻出来的一样。
此人带着笑容说道:“好,方兄,这是自然。”
说完这句之后此人便迈步向门外走去,不过,才刚迈了一步,此人又停下,回头说道:“方兄,我曾经听说有这样一位人,他从未遇到过他害怕的事情,但是无论见到什么他都会心里有那么一丝的恐惧,但这人又常常见到世人会害怕的东西,每见一次,他心中的那么一丝的恐惧便增多一分。”
方丰胤不曾答话。
此人接着说道:”而我觉的这人,才是最害怕的。他会害怕,但是他总是不害怕,你说,这人害不害怕。“
说完之后,此人便不再停留,走了出去。
这人是忽然出现在众人面前,却在众人面前慢慢走了出去。就像他来时是骑马,此番回去却是坐船。
”且就洞庭赊月色,将船买酒白云边。师兄,这枯衫湖确确实实比不上洞庭的美色。“
此人乘船而归,到达洞庭湖的时候,却听到了有人称他为师兄。
这道声音还隐藏在云遮雾绕的水面上,令人分不清来向。
”师兄,老头子嘱咐你的事,你可办好了?“
第二道声音听起来三分阳刚七分阴柔,第一道声音却是阳刚之气十足,虽然听得出来,是同一道声音。
此人从船篷中出来,走上船头,身子笔直。
正要说话,听到又有声音传来,于是闭口不言,脸上还是带着笑容,在方才方丰胤面前展现的笑容。
”只是这枯衫湖,确实不适合喝酒。“
话音刚落,从云雾里远远的便可以看到飞来一把刀,一把大刀,很普通的一把大背刀。
大背大背,刀背自然是最宽的,也是最厚的,所以它也足够锋利,即使不够锋利,便是大背,其实也可以杀人。
此人看到了这把刀飞了过来,但是此人却无法躲。只因为此人脚下的只是一艘小船,小到只有后面的一位船夫在划船,然后便再多不了一个人或者是一只狗。
此人双手紧紧握成拳,紧紧握成拳。
在那刀就要飞到此人的面前的时候,一拳打破船舱,打到后面划船的船夫身上。
打穿船舱的拳头并没有到或者打死船夫,甚至拳头都没有触摸到船夫的衣角。而那把刀,没有砍到此人也没有砍到小船。
在船夫向后退躲开此人这一拳的时候,这把刀便已经成为了这枯衫湖一片云雾。
船夫单脚立在水面上,竟是没有沉下去,船桨此刻还拿在他的手里。
船夫说道:”师兄还是如此奸诈。“
此人收拳而立,说道:”比不得师弟阴险。“
船夫说道:”师兄此番想必已是完成了老头子的嘱托。“
此人面带笑容看向船夫,笑而不答。
船夫说道:”可是师弟,却还没有完成,不如我的好师兄帮帮师弟。“
此人背手说道:”不妨说来听听。“
船夫说道:”譬如师兄先让师弟我捅两刀,不然师弟我怎忍心对师兄下手。“
船夫说完之后,眸子中有一种蓝色的光,不知是眼睛的错觉还是真的有蓝的光。
此人说道:”如此美景就算比洞庭湖差些,两刀也听起来着实寒掺了些。师弟不如捅我个百八十刀,也算对得起这番景色。“
船夫听后,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回荡在枯衫湖中,引起烟波荡漾。
而此人也是大笑起来,停了片刻,二人相视一眼,又是大笑了起来。
笑声还未完全荡漾在枯衫湖上,水面已经荡起波纹。
船夫还站在那里,手中却再没有了船桨,船桨折成两半,一半浮在水面上,另一半,插在了此人的胸口,两条粗黑的眉毛笔直的插入眉心,血浸染木头,木头碎屑随着风飘飞。
一场大风,将枯衫湖上的所有水雾一卷而过,波光荡漾,水面微微有些皱起。
船夫这个时候跌了下来,跌落在了水中,没有水花,只是那么跌了下去。
在方才笑声过后,两人虽然确是只过了一招,但是一招便分生死,一招便盼阴阳。
空明方寸劲,一人以力入劲,一人以气入劲,二人皆是空明方寸劲新的境界新的所得,难分强弱,难分高下。但是船上此人以船得以借力,劲上添三分霸道,而水上这位,却胜在有一根粗长的船桨,一口气息入身,出手多两分速度,又占几分兵器之利。
不过,可惜,水上这位掉入了水中,而船上这位还站着。
无论什么时候,没有倒下便是没有输,没有倒下便是赢,生死一线天,其实只在这分寸之间。
船夫虽然上了此人,或者说重伤了此人,但是终究只是伤,而船夫却彻彻底底没有了呼吸。
此人打了船夫一拳。
空明方寸劲,方寸之间非空非明,最是以奇诡莫测又堂而皇之而盛名。
此人虽然只打了船夫一拳,但这一拳,却胜过速度极快又凶狠的船桨一击。一拳下去,如万拳临身,大蛇吸水,真的是人间一层皮,已是鬼人身。
此人腿有些发颤,但是还是没有倒下,呼吸有些急促但是已经稳了下来。
此人颤颤巍巍的向后退了两步,左手稳稳地握上了断裂的船桨,猛地一下拔了出来,血于是便喷了出来。
这人当真是不想活命了,常言道堵不如疏,可血并不是大江大河,一直流着的话,总是有穷尽。
船尾有块断掉的布子,此人慢慢的弯腰捡了起来,放到胸口伤口处,作用虽然近乎没有,但是聊胜于无,更似是给了他自己一个活着的信念。
如果一直在流着血,即使很少很少,·但是从来没有断过,人有穷尽,倘若是你一直在流着血,而你知道终有一天会流干,便如轻声告诉你很快你就要死了,而无法阻止的死亡、无法避免的死亡,你又如何能有活着的信心。
此人想活着,他现在也觉得他自己能活着。
枯衫湖上的雾已经被风吹开,但是还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捆绑着这里,让这里变得压抑、变得冷清。
在这片湖上,只有这一艘断掉船舱的船上的仿佛快要死去的人。
方丰胤即将走到这片湖这里,但是,最终还是绕开了这里。
方丰胤在此人从门口走出之后,久久的没有转身,知道小二从一旁出现上来收一份酒钱。
马二娘看着这样的方丰胤十分心疼,心疼与心痛不同,心痛是自己在疼,心疼却是别人在痛。
此人说的话其实十分有深意,所有人都不太理解,但是方丰胤却一听便懂。
方丰胤听到小二的声音转身,却是马二娘向前将酒钱结了去,周芷兰在马二娘的示意下扶着李绍安回了房间。
所以方丰胤浅浅的叫了声‘二娘’。声音是那么疲惫又难过,让人心疼又让人怜爱。
马二娘从没有见过这样的方丰胤,这与她所见过的方丰胤不同。曾经的方丰胤虽然木讷,却是有他自己的风情,有他自己的魅力,而且他自信,高傲,那种高傲,是一眼就可以被人看到的绝对不会被击垮的高傲。可是如今的方丰胤,便如受了伤的孩子,被抢了糖果的孩子,奔跑着然后不小心摔倒了的孩子。他让人心疼,让人想要拥抱。
事实也确实是这么发生的,方丰胤的头埋在了马二娘怀里,一切都是那么自然、那么温馨。
两个人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相互喜欢的呢,倘若问方丰胤,他便不知道,他只知道那日有位姑娘跟着他跑了出来,他没有赶走她,他便喜欢上了她,爱上了她。
热火熊熊的爱啊。
爱情,若要问为什么,那便一定要问先爱上的那个人。
而若是有人问马二娘,她一定会说,她也不知道,但其实她知道,从那句‘我要你’开始,她便知道,只是倘若你问她,她怎会讲出来,她只会害羞,脸如天边的红霞一般害羞。
方丰胤躲在马二娘的怀抱里,一切都很安静、很平静。
憔悴的男人,他十分珍惜这时的温暖和平静,所以当有人重重的咳了一声的时候,方丰胤还是一动不动,直到第二声的时候,才脱离了这怀抱。
当方丰胤抬起头的时候,往日里的那个方丰胤又回来了,即使他的头发此时十分散乱,眼睛还有些红肿,但是不能不说他眼睛中的神采确实是十分耀眼而且异常夺目。
进来的人背着把剑,不过可笑的是这把剑没有剑鞘,不过或许是因为没有剑鞘才背着,但是无论怎么说,当他想要挥剑时,总会有人想到他要不要先解开绳子。
方丰胤不认识此人,马二娘也不认识此人。
这个人微笑了起来,他微笑的时候喜欢露出两块嘴里最大最白的牙齿,仿佛毒蛇看到猎物总要吐一下蛇信子,但是不可否认他微笑的时候,十分的人畜无害,正是翩翩少年郎。
”两位不识得我,我却识得两位。“
马二娘说道:”敢问这位英雄大名?“
这个人说道:”我原来是没有名字,但是我遇到一个人,他说我是斐文修,于是我便是斐文修。“
方丰胤盯着这位来人说道:”阁下比方才那位还要有趣,只是不知道阁下来此有何事?“
斐文修低头看了看地上碎掉的酒罐和桌子上稳稳的放着的酒罐,又往这店内诸多地方细细的看了一番,腿倒是不曾挪开半步,只是用着眼睛看。
斐文修看完之后说道:”那想必之前那人也当真是有趣。我来此不过是有两件事,一是听说这里的酒很好喝,有人已经在这里喝了三天,另外一件事便是听说这里的人很好,好到半个时辰之后,便有很多人会将这城里最坏最可恶又同时是最无辜最善良的人杀掉。所以,我便来了这里。“
马二娘走到了这人面前,嗅了嗅,又看了一眼这人的脸、仔细的看了一眼,但实则是看他身上那把剑,然后马二娘又转身边走回方丰胤身边边说道:”倒要多谢这位英雄了。“
斐文修听后反而看向方丰胤说道:”有此贤妻,夫复何求呢?我便先走一步,若有相问,不若我们改日再见。“
说完之后,斐文修便转身离开。
他来的很突然走的也很突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