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章【直面我心】

　　练功密室内，盘膝而坐的沈浪，额头上布满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周身被一团无形如火的真气所笼罩，空间都有些扭曲，周遭的空气似乎受到了极大的压缩，变得稠密无比，普通人如果处在这里面，恐怕会活生生胸闷而死。

　　而在沈浪体内的经脉里，有两股迥异的红蓝真气在交锋，这两股真气都是来自他自己，但却互相排斥，令他苦不堪言。

　　到了沈浪这个境界，修行首重心境，心境不佳，则事倍功半。自平安与美雪成婚以来，心底的秘密一直令他无法释怀，眼下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

　　「叮……」一声清脆的铃音传来，这是外面布置的机关所传来的动静，一般除非是宗门遇到了大事或其亲人有事相见。

　　沈浪开始缓缓引导两股内力互相后退，最后消弭于无形，密室中的那种压迫也随之消散。

　　睁开双眼，沈浪似有所预感地苦笑了下，自言自语道：「或许该来的终究会来，无法逃避。」

　　他已经有了觉悟，如果事情真的是无法掩盖，那就一力承担。

　　出了密室，沿着狭长的通道慢慢走到外面，久违的阳光和昂然的绿意映入眼帘，随后两道年轻的身影出现在他面前。

　　「父亲……你……」青年最先出声，速度极快地来到他跟前，一把拉起他的手臂，口中语气很是震惊。

　　沈浪笑着摇了摇头，眼下的他比起闭关前苍老了许多，其他人看到他这副模样自然懂得。

　　另一边，原本有很多话说的神代美雪此时见到沈浪显露老态疲态的模样，一时间也不知道该不该说。

　　「见过爹……」神代美雪终于还是上前请安。

　　沈浪安慰了下沈平安，随后目光落在儿媳身上，一段时间不见，这女子越发出落的光彩四射，加上身怀六甲，更增添了几分母性光辉。

　　「阿雪，你来了，爹有话和你们说。」沈浪见到她的眼神，便心中有了一丝明悟，他知道，两人今日来肯定不是只为了见他一面而已。

　　沈平安和神代美雪两人互相对视一眼，都发觉对方眼中的惊讶，看来他们都没有料到沈浪仿佛能未卜先知一般，如此淡定从容。

　　三人一前一后来到了附近的一座山崖面前，沈浪背负着双手望着远处的景色不语，神代美雪和沈平安两人都站在他身后，不敢多言。

　　许久之后，这种安静的气氛被沈浪的一声叹息所打断，只见他转过身体，望着两人，笑着说道：「平安，阿雪，爹是沈浪，也是当年的沈天海。」

　　说完这句话，沈浪如释重负，整个人竟然多了一种神采，仿佛卸下了包袱一般。

　　沈平安愣在当场，难以相信。神代美雪则是神色极为复杂，痛苦无比。

　　「爹……当年……当年我哥哥……狂四郎是不是被你……」神代美雪颤抖着问道。

　　沈浪看着她，点了点头，不想过多为自己解释。那场生死决斗不管真相如何，自己终究是杀了对方，这个事实无法改变。

　　神代美雪顿时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沈平安连忙拉起她的衣袖，用近乎哀求的口气劝道：「阿雪，都过去了，人死不能复生，爹当年一定是有苦衷的，阿雪……」

　　「我知道，可是……」神代美雪再次睁开双眼的时候，泪水溢出，无法压抑。自她得知狂四郎被中原沈天海所杀，便有了报仇之志。只是当时报仇离她太远太远，她便将这份复仇之心深深压抑在了心底，但是如今却看到了「仇人」，却又是她的亲人，这令她痛苦万分。

　　沈平安忍不住一把抱住了神代美雪，他很害怕失去自己的妻子，尽管他知道当年那场决斗已经过去了好久，但是狂四郎对神代美雪的影响他也知晓，那是无法忘怀的亲人，远远超越了神代家族中的其他人。

　　看着相互抱着饮泣的年轻人，沈浪的内心终究还是生出一股悲凉，面对多么强大的对手，他都有信心战胜，但是面对这种恩怨和亲情，他却有些无能为力。

　　「虽然这是上一代的恩怨，不该由你们来承受，但如今我们成了一家人，又不得不去面对。阿雪，你要报仇，爹不会怪你，这是人之常情。三年……三年后，待你产子之后，恢复到最佳之时，你我便在望月湖上一决生死，如何？」沈浪提出了自己的建议。

　　望月湖位于此地西北四十余里地，是一处绝佳的风景，不过通往湖边的道路十分艰险难走，所以真正去那里的人不多，不过也因此那里作为决斗的场所倒是非常合适。

　　「多谢爹成全！」神代美雪从沈平安怀抱中挣扎出来，跪在了地上向沈浪磕头。在中原文化里，「孝」字如天，如果子女敢向父母复仇，会遭受万夫唾弃。如今沈浪主动提出决斗，可以让她不用背负「不孝」的罪名。

　　沈平安想要阻挠，但是看到自己父亲不容置疑的眼神，只能无奈地低下了头。他不想两人任何一人受伤或意外，但是眼下的局面却是很可能两人之中会有一人陨落甚至两败俱伤，这是他最不想看到的。

　　「好，既如此，爹便不留你们了。平安，这场决斗不准透露给第四人知道，而且不论此战结果如何，你都不能对阿雪心怀怨怼，其他长老日后若问起，自有我去解释。」沈浪交代完这些便离开了两人。

　　沈浪走后，神代美雪重新站起来，沈平安看向她的眼神有些陌生，并无往日的那种恩爱，她也知道这种事难以接受，但是如果就此放过，自己的内心同样痛苦，既然如此就索性做个了断。

　　「如果三年后我死了，不用为我难过，因为我最开心的日子是遇到你之后。」神代美雪凄然一笑，随后转身离去。

　　沈平安沉默不语，望着妻子萧瑟落寞的身影，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他此时很后悔不该去跟踪神代美雪，如果没有自己起疑心，或许那个真相永远都不会被发现，一家人可以和睦地过下去，但是如今，一切都毁了。他不敢想象，如果爹有什么意外，会发生什么事。爹已经成了侠隐宗的象征，对影王陆煴有着极强的威慑力，如果爹不在了，侠隐宗恐怕不日就会收到影王大军的围剿，因为这里未来会是法外之地。

　　但是，如果神代美雪不在了，那么自己的一生还有多少意义？他并不像陆煴那样野心勃勃，渴望君临天下，也不像父亲那样，攀越武道巅峰。他只想做一个快乐的人，但是这恰恰是最难的，因为众生都是在苦海中挣扎。

　　几天后，很久没有发出指令的沈浪宣布自己正式卸任侠隐宗宗主，但是继承人却并不是沈平安，而是虚位以待。沈平安由代理帮主转为担任副帮主，总理宗门大小事务。原来的副帮主慕容书卸任，担任藏经阁长老，负责侠隐宗的功法传道。随后，沈浪下令侠隐宗开始封山，雾州军彻底与侠隐宗分割，获得独立，不再过问彼此。

　　这两条指令过后，引发了不小的动静，但是都被沈浪一手给压下来。他同时在私下里召见了部分核心长老，令他们务必在这几年保持宗门的稳定，同时警惕影王的军队动向。

　　来年仲夏某日，神代美雪产下一子，由沈浪赐名「飞」字，不少元老似乎都有种感觉，沈浪或许要离开侠隐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