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城之人往后退,李鸦便向前走,他们退一步的代价是李鸦被击飞一次,而李鸦向前的步伐虽连贯不起来,却一直在向前。
从李府前到沧水河,李鸦将这些武城之人一直逼到了河边。
然后逼着他们一个个上了船,在他往起爬的时候御船离开。
李鸦爬起来,走到河边,看着空荡荡的沧水河上只有那艘船飞快远离,轻轻吐了口气,然后躺倒在沧水河边。
后脑点地,李鸦看向自己走来时留下的一片又一片血痕,和沿着这些血痕走两步就要跌倒,向自己接近着的云芸。
李鸦一直抓着红甲刀柄的手松了开来,任其从掌心滑落,点着地的后脑勺轻轻用力顶了下,然后和从他掌心滑落的红甲一样,从沧水河的岸边滑落到沧水河里。
河水泛起鲜红,凝了一层薄冰,却转瞬被流淌不休的沧水河卷走,渐渐消失不见。
李鸦消失在自己眼中的时候云芸停下了步子,无声抽噎,没有力气再迈步,跪在地上向前挪,一点点挪到红甲前,将它用力抱在怀里后,无声抽噎变成了嚎啕大哭。
一边哭一边断断续续骂着。
“你怎么不带着我一起死,你为什么要留下它,你留下它,我又该怎么办,李鸦你个混蛋王八蛋。”
“不要留下我一个人啊。”
骂了几句,云芸抱着红甲挪到河边,看着将李鸦带走的河水,身子向河里倒去。
一直看着这一切的林树叶终是拨开乌云落了下来。
就像吕凤一身祭兵时,彭老再也看不下去一样,云芸选择不再痴痴等着李鸦,而是选择抱着他留下的红甲随之而去时,林树叶再也看不下去了。
可以看着展青眉死。
可以看着吕凤以身祭兵。
可以看着六百人赴死。
林树叶活了太长时间,世间种种都已不再挂怀,展青眉和她没什么关系,那六百人在她眼里和街头小贩也没什么区别,死了就死了,不过是注定不为人知的一个故事。
即便吕凤殉情,云芸殉情,在她眼里也只是痴人痴心,徒增感叹。
只有云芸独自一人面对沧水河,滚滚河水都洗不尽的孤独让她不忍起来。
云芸身子向沧水河栽倒时已昏厥不醒,林树叶落到河面后伸掌虚托,将一人一刀托于虚空,迈步间带着云芸来到上官奉剑身前,沉默片刻,深指轻点上官奉剑眉心,在她闭上双目的同时也托起。
然后是吕凤。
以身祭兵被打断,虽未死,却短时内醒不过来,林树叶挥手将她一并托在虚空中,带着昏厥过去的三女来到已经没了呼吸的展青眉身前。
辰钟无人的尸体压在展青眉的尸体上,林树叶将辰钟无人尸体挪开,再将刺在展青眉腹部的毒剑拔出,然后用指尖轻轻按到了展青眉心口上。
皱眉细查片刻,终于响起的一声微弱心跳让林树叶不耐烦地叹了口气。
“也罢,救了你总比不救要强些。”
伸掌一招,展青眉远远掷开的青铜棍被林树叶摄入掌中,当林树叶握住青铜棍时,一缕残留在青铜棍中的紫色电光跳了出来,随即被林树叶伸出两指拈住。
电光不安分地跳跃,林树叶将其拈着放到了展青眉心口处。
展青眉的体魄极强,已死之身心脏仍隔许久时间跳动一下,在这沧月城里能将此刻的他由死救活的,只有林树叶和蓝沧月。
带了这四人,林树叶回到了她曾短暂离开的武林中,没去管李府的人。
林树叶离开后,王重率着沧月盟一众武者从李府内陆续走出,眼前情景让他将赵府覆灭一事再不放在心上。
武城来了六个持有通灵之兵的武者,两个实力与他相当的飞天境强者,一千皆在铠身境之上的武者,只有三个重伤至随时有陨落之危的通灵境和三百武者得以离开。
死在这里的武城中人,已足够抵过沧月城半城之力。
一个赵山河,丢些颜面就丢些颜面,将他的罪状都公布出去,那两百女子的死因也一并向百姓讲明,展青眉此人该如何评断就交于众口吧。
收拾残局,下封口令,言明眼前一幕如流入城内百姓之口,必逐出沧月盟流放万里之外,王重按照上代盟主蓝沧月刚刚传入他耳中的吩咐一一安排下去。
李府前赤红长街很快消失,长街上的尸体和残兵断刃也消失在不知处,街道地面换了新的整块青石,而李府正前方,被双方武者交战时毁去的房屋则一律推平,空出的地界在王重大手一挥下,卖给了心事重重的洛南山。
笔直的街道拐了个笔直的弯,李府方圆一里内被划为禁区,没了主人的李府内洛南山做了主,洛南山派人打问着李鸦的下落,亲自前往武林求见林树叶,皆未得结果。
李府却又扩大了两倍还多。
府内大门不再向北而开,而是前门直接修到了沧水河边,后门则开到了原先长街所在处。
一桩足以震惊整个天下的惊天大案被强压下去,沧月盟压,武城也压,双方都有各自不为人知的考量,沧月盟或许是不想落得个被天下人口诛笔伐乃至四面皆敌的结果,武城则和沧月盟所做思虑大有相同之处。
风雨飘摇前,从来都是风平浪静,暗中的一直在暗中,也只可能在暗中,摆到明面的时候,便已经是惊涛骇浪。
而将四人带到武林中的林树叶,将他们安置好后便离了城。
半日后归,归来后不言不语,整日整夜坐在那张石桌后,日出时在那,日上三竿时在那,日头正盛时也在那。
日落之后,月光洒下时林树叶依旧不离,就这样一日又一日枯坐下去。
一个小院,偌大武林,喧嚣鼎沸的沧月城,城中形形色色的人,大大小小的势力都和她没有了关系。
在李鸦之前,这样的枯坐林树叶已经历不知多少次。
每次都让林树叶五味杂陈。
在她眼里,李鸦是孤独的,和她一样孤独,不被这个天下接纳,却想着去接纳这个天下。
可当她看到云芸抱着红甲独自面对那条不算壮阔的沧水河时,忽然知道了她持续百年的孤独也就那么回事。
世上孤独千万种,无一不深入骨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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