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山山脚下,云怀烈和叶兵灵止步在那个站满白甲冰鬼的窄小冰谷外。
两人同行,但一路上只有云怀烈时不时跟叶兵灵说几句话,叶兵灵则直到现在为止,连一句话都不跟云怀烈说,随便哼哈答应都没从她嘴里蹦出来过。
云怀烈远远望着冰谷内密密麻麻冰鬼,狠狠吐了口气,道:“这些个鬼东西都聚在这里是要干什么?”
也没指望着叶兵灵搭理自己,云怀烈抬头仰望直入天际的冰山,自言自语着,“李鸦这小子肯定爬到上面去了,冰谷里的冰鬼不像被惊动过的样子,八成是找了另外的路上去。”
“这冰山,给我的感觉可不怎么好啊。”
叶兵灵同样抬头望着冰山,双目微眯,似觉从其上洒落的光线刺眼,又似有所思。
云怀烈收回目光,斜看叶兵灵,嬉笑道:“那个谁,这倒霉催的,就没见过你这么脾气倔的女人,人都给我看光了,却连个名儿还没有。咱俩也算同行一路了,能给个名儿吗?”
叶兵灵恍如未闻,依旧怔望高高冰山。
云怀烈抬手摸了下鼻尖,无所谓道:“没名儿就没名儿,我记着有你这么个人就好,咱俩走这么老远,翻山破冰杀冰鬼,挺费劲的,也挺有意思的,那什么……”话音稍顿,云怀烈笑道。
“你该回,回吧。”
“去看看外面什么样,虽未与我有一言,我却也看出你心心念念的不是这冰山,也不是冰山之后的极北,而是俗世里走一遭,吃一吃五谷杂粮,品一品酸甜苦辣,听一听曲高和寡,看一看高山流水。”
叶兵灵缓缓收回视线,定定看向云怀烈,冰甲衬玉肤,黑眸伴黑丝,无一饰物挂身,却有薄唇红如烈火,双颊粉似桃瓣。使见惯燕肥环瘦,脂粉香飘十里街的云怀烈头一次知道了何为冰雪美人。
也只有这样的地方才能养出这样的女人。
云怀烈不再嬉笑,正正经经做了一礼,道:“按照外面习俗,你冰清玉洁的身体被我一览无遗,我如有心,应下聘礼,将你娶回家中做了夫人,眼下身无长物,将这把剑送你,如何?”
赤金长剑一分为二,留狱帝,赠北幽,云怀烈倒持剑柄递向叶兵灵。
叶兵灵脸现红晕,用力瞪了一眼云怀烈。
外面习俗是这样,冰原上习俗全从外面来,不也是这样吗?
只是,有点太突然了吧。
让自己回去,却又说这样的话,难不成要让自己回去做寡妇?
叶兵灵不知云怀烈脑子里在想什么,却听他继续说道:“此剑得来非我一人之力,你使弓,本不应送你,我却有一个亲人,我若不归,将剑归还于她,就如归还于我,我若归……两剑合而为一,你如有意,我便娶了你。”
一人言,一人意,云怀烈笑看叶兵灵,心意难测,此举却是为了有始有终。
总不能把人看光了后一走了之。
叶兵灵本想开口跟云怀烈说话,听了他最后说的话,却有恼意从心底而生。
伸手将剑柄推了回去。
然后将一直贴身收藏的北幽遗书拿出来,拍到了云怀烈手掌里。
云怀烈接过北幽遗书,细细翻阅起来。看到“吾去极北,不归,已归”这句遗言时,脸现嘲意。看到“祸起冰鬼,冰城为之而破,天下为之而改。”这句遗言时,目露斟酌。看到“得吾遗书者,修吾法,传吾念,遇吾身,结一世之缘。”这句遗言时,目光久久不动,眉头紧皱,深思起来。
叶兵灵静立一旁,耐心等待。
云怀烈过了许久才抬头深深望向叶兵灵,没有说话,而是轻叹一声后,低头继续看起遗书中所留的北幽之法。
许是担心得了遗书的人修自己武术时艰涩难懂,北幽遗言只留了简短三句,所留武术却详细批注,修到何处时会如何,修习武术过程中会有什么变化,该如何修习才能最快掌握,等等等等,该批注的地方全都讲的明明白白。
武术难懂,云怀烈虽只粗阅,却也花了足足半日功夫。
其上有北幽所修刀术详解,云怀烈只粗看便知叶兵灵不会修这一套名为“镇狱”的刀术。
她所修的,是北幽所留心法,名极光,吸摄寒煞,凝极光,也许是修习时日尚短,这一路行来遭遇冰鬼不少,叶兵灵出手次数也不少,云怀烈却未见她显现极光。
而这套名为极光的心法,北幽开篇便批注一言。
“修此法,可吸摄寒煞,凝精血,纯化武身,驱冰鬼而行。”
云怀烈看到这句批注时,目光一扫而过,继续往下翻看后面文字与图案,等到全都看完,翻回这一页,看着“可驱冰鬼而行”这几个字,忽然冷笑起来。
而后以北幽之剑将北幽遗书切成粉碎。
“北幽,好一个北幽,既然如此,我就当了这个罪魁祸首。”云怀烈猛然将两柄重新合而为一的赤金长剑插在脚下,紧盯叶兵灵,道
“五百年前留的遗书,句句应验,你修了他的武术,遇到他的遗世身,一世之缘,便是那日结下的?”
两血交融,叶兵灵由冰鬼之躯转为血肉之躯的过程没有人比云怀烈看得刚清楚,以前还不知道两人为何会有此奇妙反应,现在云怀烈却全都明白了。
明白了自己为何会对一个从来冷脸而对的女人心生亲近,明白了两人为何会那般巧合,结下血契。也明白了冰鬼破城之祸,不止是李鸦,甚至不只是叶兵灵,而是就连自己都有一份在里面。
无北幽,哪来今日。
而他云怀烈,是北幽的遗世身,当属罪魁祸首。
纠葛不清,到了今日终于全都理明白,云怀烈再无他言,终于知道当日李鸦那句不该由他来问为何而发。不是怪他不知感恩,而是怪他五百年前的正身,既已算到今日,何必留下烂摊子,让收拾了烂摊子的人再留下满腹抑郁。
流放囚犯之地,本就凄苦悲凉,再添几分抑郁,便是这极昼的日光,也成昏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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