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从孤屋一侧走过,来到此行目的地,狱城之前。
从狱城顶上看有武者穿梭其中,可现在李鸦只看到被两侧房屋夹在当中的空阔街道。
此城建筑多为冰块开凿,伴有少许或木制或石质的房屋。
以交通而言,无人从中阻挠,要将物资运输到这里并不太困难。
李鸦能看出这座城市曾经繁华过,街道两侧房屋俱是商铺,商铺上方牌匾还在,可无一例外敞开大门中,内里最体面的状况是一片狼藉,更多是空无一物以及在极寒中一直鲜艳的血迹。
“一场暴动?”武极猜测道。
“差不离,铺子都被洗劫一空,连个逃离此地的机会都没有,估摸着是一场突如其来,并且席卷全城的暴动。”李鸦走进离自己最近一个商铺转了一圈,出来时手里提了一截剑尖,摸着下巴琢磨起来。
“守在上方入口的那人没一直守在那里,看样子是和咱俩凑巧碰到一起,这么松懈,城里八成已是乱成一片。”
“房屋空置,人影不见,此地又是冰原中囚犯与其后代最大的聚集地,天灾已经不能再灾到哪去,只能是人祸,此地杀伐肯定不小。”武极补充道。
“嗯,上面碰着一个人,问了两句就放下来,还知道咱俩是何许人,下面又碰到这么个有趣守卫,问都不问,碰掉他的木栏杆就要动手,更有趣的是,咱俩都进了城了,不应该有人盘问一下吗?”
李鸦眯眼望向街道尽头拐角,两人在这站了半天,人影都不见一个,这狱城里总不能乱成连个能站到台面上的势力都没有吧。
总不能两人刚一来,就把离开冰狱的希望切断。
那堵入云冰墙靠人力攀爬希望太过渺茫,爬不爬到顶不一定,到了顶能不能下去也不一定,下去了,被不被人接纳更不用考虑。
李鸦有那个胆子和一座巨城为敌,却没那胆子跟统治一城的势力正面开怼。
找死不是这么个找死法。
“说来说去,先在这城里走一遭再谈其他,武二,你说你提前买的进城资格,是不是就着落在这里了?”
一拳当胸砸来,李鸦硬挺着不动生受了这一拳,躲来躲去太没意思,又忍不住嘴贱的快感。
“是不是出了囚笼发现自己搞不好被坑了,所以一直不好意思言声?按咱俩交情,你一直不把你那点计划说出来,肯定是计划赶不上变化,傻眼了。”
被李鸦讽了两句,武极黑起脸,什么也不解释,当先向冰下狱城内部走去。
街道四通八达,走上三两里就是一个十字路口,两人一路向正前方深入,十几里地过去,路边房屋由低到高,脚下冰路由窄到宽,行人却依旧一个不见。
人都去哪了?
李鸦相信自己眼睛,不认为他在这座城市上方冰层中看到的穿行人影是眼花看错,进入城市边缘没人尚可以理解,现在深入十几里,依旧没有行人踪迹让他不禁犯了嘀咕。
这座冰下狱城极大,从上方看到全城却看不出具体多大,从滑道滑下来视线被房屋遮挡,显不出多么雄伟壮丽,但按李鸦的最低估计,这座城市横纵至少在三百里,顶五六个红月城。
千里可称无边,三百里方圆的一座地下冰城,被地理位置所限而致世人难知其壮丽,两人置身其中只能看到一角,更难在心中勾勒其具体形象,却怎么也知道这是一座堪比大盟重城的大城。
十几里长街走过,居然看不到一个人影?
沿街商铺空荡荡,走过看过,耳中只有一片寂静,此城给李鸦的感觉已不仅仅是萧条破败,而是无处不在,不想承认都要必须承认的凄凉。
眼前还留有刚刚离开天涯海时经过的童话般小镇,还记着小镇冰墙后那座繁华冰城,冰城外茫茫冰原被接天冰墙横截两半的震撼还没彻底散去,一番跋涉,却看到这样一座让人极其压抑的冰下之城。
果然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困于小城,知天下武道昌盛,认为必然是一个波澜壮阔的浩大世界,然而离开红月城的第一站,李鸦就看到了何为武道昌盛,何又为波澜壮阔。
昌盛之下必有凄凉,壮阔之下难离罪恶。
八十一大盟中的十三个大盟,刨去监禁遣送斩杀等等处置方法,仅仅流放到此的囚犯,就构筑了这么一个畸形之地。
也做不得什么评价,毕竟为了一个歌舞升平的繁华大世,莫说是一个极北冰狱,便是十个二十个,跟掌权的武城去讲理要被直接碾压成灰,跟享受了太平的天下人去讲理,信不信一人一口唾沫,把你填进唾沫坑里憋死。
李鸦没事爱瞎想,脑子里转着各种感慨,脚下就慢了些,被憋着一口气大步往前走的武极扔了十几米远。
前方街道略斜,武极两步走过,只在李鸦眼里剩下一条腿,身体被街角建筑挡住。
这条腿僵在那不动了。
李鸦以为武极在等自己,急迫心情早被十几里萧条路磨净,浑不在意慢慢踱步接近。
武极还站在那不动,李鸦从他身后走来,转过街角,刚好迈步到和武极并肩,一人一条腿,两条腿点在背后街道中一齐僵立。
前方入眼一切,全被素白包裹。
冰块开凿建筑本就呈白色,而现在白色之上再添缟素。
缟素茫茫裹冰城
一条条白布从路边建筑上方悬挂而下,一块块白布遮于房屋门口,从李鸦和武极眼前百米外,一直延伸到眼睛看不到的地方。
全城举丧
大片大片不同于冰雪的白色顿时充斥整个脑海,此情此景,不可谓之不震撼。
萧条破败带来的凄凉一升再升,哀意莫名从心底升起,哀其凄凉,哀其哀。
无人搭理李鸦与武极似乎有了解释。
全城举丧,两个远道而来的客人不会有人在意,更不会有人接待。
那这狱城里,是死了一个什么人,还是死了一群什么人?
要用全城举丧这种连凄凉都无从言说的方式来哀悼?
远远有低唱声传来,老而嘶哑,低而粗砺,直板板的唱腔却让人听出婉转悲切,凄苦苍凉。
“父一个,母一个,父母双双入黄泉。”
“友一个,朋一个,三友五朋互杀身。”
“亲一个,戚一个,人间再无情与仇。”
“妻一个,子一个,独留吾身空言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