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门殿后,大雄宝殿前,血流成河。
蟒袍男子闲庭信步在这满地鲜血的寺院间,饶有兴致地盯着殿中那尊巨大的释迦牟尼坐佛像,眼底掀起一丝微妙笑意。
他上身精致整洁,可谓一尘不染,但两手提着的东西却让人不寒而栗。右手一块通体猩红的令牌,左手则提着慈效的头颅。
那颗头颅尚不瞑目。
大雄宝殿中,安晴躲在父亲怀中,浑身发抖,惨无人色。
一炷香前,在他面带笑意的威胁之下,久达寺所有的僧人被安广茂从睡梦中唤醒,聚集到大雄宝殿前,排成整齐队列。这其中当然也包括了刚刚继任为久达寺新方丈的济正。
把安家父女和几个小捕快赶进了大雄宝殿,那蟒袍男子挥手示意身后几人守住这间院子各个大小出口,然后亮出了手中令牌。
“怀西路持节令大人收受圣旨,久达寺阳奉阴违,私造兵械,藏粮数石,图谋不轨。命小的前来彻查此案。”
他的声音是一副不男不女的公鸭嗓,听着令人不寒而栗。
蟒袍男子微微一笑。
“小的服侍皇上也服侍惯了,现在对这些僧人道姑,真是半点兴致都提不起来。”他晃了晃手里猩红的令牌,“灭杀令在此,久达寺上下,一人不留。”
院中一片死寂,所有人都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男子又咧嘴笑了起来:“不过嘛,我还是决定网开一面。你们自己决定咯,杀到最后一人,就拿着我手里的令牌和头颅,去找持节令大人请功就是。我独孤清平说话算话,不是我的功劳,绝不往自己身上揽。”
语中万象森罗,獠牙毕露。僧人们面面相觑,正在不明所以之时,独孤清平身后的美艳女子猛然出手,青裳一晃,便有两个僧人脖颈间出现一丝血迹,轰然倒地。
独孤清平笑道:“抓紧时间,我养的鸾鸟,耐性可不好。”
话音一落,院落中刹那间万籁俱寂,一种窒息般的感觉油然而生,甚至都能清楚地听见远山乌鸦嘶鸣。
这是出手前的寂静。
只一瞬间,站在院里的僧人们就猛然亮出凶器,彼此厮杀起来。有些手无寸铁的僧人们立刻一命呜呼,缁衣被鲜血染红。
而那些手持利器的僧人们则有来有往,战作一团。场面混乱无比,时不时有人被击中要害,登时倒地毙命,死得不能再死。
大殿中的安晴发出了惊恐至极的惊叫,被安广茂死死捂住了嘴。
身着红蟒袍的独孤清平看着眼前众人厮杀的混乱场景,满意地笑了起来。
江湖、庙堂,各方势力,苗疆也好黑云会也罢,哪个不曾在这久达寺里安插下一两枚棋子?
自从十五年前瓦兰王失踪之后,就不断有人盯上这座寺庙,wěizhuāng成僧人混入其中的探子间谍也愈来愈多。而今它虽然仍有声震天下的佛刹威名,却已是败絮其中,对帝国而言,食之无味,弃之不惜。
独孤清平被大宋皇帝亲授旨意,要来久达寺,替帝国除去这群不安分的僧人。
独孤清平便来了,带着六个下属,一位禁脔。
他虽是宦官,却已做到了这一行的极致,位高权重,深得帝王信赖。但伴君如伴虎,多年以来不知多少势力暗中进驻久达寺,这一去极有可能不返,皇帝派自己来久达寺,难保不是想一石二鸟,将以他为代表的这群宦官势力,狠狠扼下去一头。
独孤清平虽然知道此行凶险,仍是来了。毕竟帝王之命不可违。再说,独孤清平也有把握,兵不血刃地清洗久达寺。
人最强大的力量来源是愤怒,其次则是恐惧。这些各方势力的棋子,长年累月提心吊胆,纵然已经抱着必死之心,但多年来吃斋念佛,难免有所懈怠。
而在这个关头,给予他们令人难以呼吸的恐惧,就可以轻而易举,令他们自相残杀。
院中已经有大半僧人死去,尸体倚叠如山。只剩下寥寥十余个武艺精湛的“僧人”,手持饮血利刃,分成两至三组,彼此交攻。在此前的厮杀中,也正是因为这些人彼此之间互帮互助,才能幸存到现在。
看起来最后剩下的就是这三股势力了。虽然很好奇他们的幕后主使分别是谁,但独孤清平深谙知道得越多就死得越快的道理,心中好奇,下手却绝不会有一点犹豫。
差不多了,再逼下去,这些笼中鸟就会意识到彼此啄食是死路一条,从而齐心破笼而出了。
独孤清平可不会给他们这个机会。
他悠悠抬起手,像是新嫁的小娘抛出绣球一般,把慈效的头颅抛向空中。
这个动作仿佛带着奇异的魔力,厮杀的人们都不约而同地放缓了动作,疑惑地看向那个月下之影。
孤独清平小声地说了句:“噗。”
噗通!
慈效的头颅在半空中宛如礼花般猛然炸开,鲜血与脑浆洋洋洒洒,淋了院中厮杀者们一身。
独孤清平眼底浮现起疯狂的笑意。
安广茂死死遮住了安晴的眼睛,却还是让她看见了这一幕。
紧紧缩在安广茂怀中的安晴浑身发抖。她身边那些年纪轻轻的小捕快们也好不到哪去,死死躲在功德箱后头,大气都不敢出。
安晴口中发出含糊不明的呜呜声,紧张与恐惧一同袭来,简直快要将她挤压成肉泥。
为什么僧人们忽然就开始互相厮杀?为什么那个身穿蟒袍的男子有着如此令人恐惧的恶趣味?赵无安呢,一遇到危险总会挡在她面前的赵无安又去了哪里?是不是带着那个瓦兰公主走了,不再管她的生死?
她从未如此期待着赵无安的出现。这个念头如同魔怔,在她心头反复盘旋,挥之不去。
院外,残月清冷,寒风慑人。
直到被慈效的血与脑浆淋了一身,那些常年来wěizhuāng成僧人的密探们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手中握着十几年来从不曾离身的刀,亲手捅进了朝夕相处的师兄弟的胸口。
为什么会这样?
他们开始颤抖,开始捂住了脸庞。但是手上也有血,浓郁的腥味冲进鼻腔,提醒着他们自己的所作所为。
为主子卖命,自然是一踏上这条路就没有反悔的余地。用尽各种方法,传递着可能根本就没有任何用处的情报;白费自己的青春韶华,剃去头发,潜伏在这间寺庙之中,过得心惊胆战。
不过是为了活着而已。
僧人们捂住自己的脸,却抑制不住那交融着惊惧与悔恨的泪水。
但这正是独孤清平所喜闻乐见之物。
他闲庭信步般地走过这些僧人中间,轻轻挥手,他们手里的bǐshǒu就猛地脱手而出,扎进另一个僧人胸膛,溅起一串慑人血花。
他单手放在微微隆起的小腹之上,极尽潇洒地穿过庭院,随着他的脚步,每个人手中的刀光也此起彼伏,雀跃呼啸着扎进另一人的胸膛之中。
走到大雄宝殿门口时,独孤清平身后除了那美艳女子,再无一人站立。
独孤清平阴笑道:“真是奇怪啊,躲躲藏藏着不愿见人,难道就是我们汉人待客之道?之前遇上一群瓦兰汉子,反而还比你们更热情些。”
他伸出舌头,舔了舔血红的手。“他们的血,尝着好像也更热一些。”
虽说是得了圣旨,但独孤清平并不打算滥杀平民。说到底,每死一个无辜之人,就得向皇上跪请一分脸面。长此以往,明君的耐性定然会被消耗殆尽,独孤清平能走到如今这个位置,可不只是靠着一身二品修为。
至于那些个挡在山门前拦路的瓦兰人,他倒是瞧不上眼。瓦兰国内战乱连天,早就与大宋断了往来,现在出现在大宋境内的瓦兰人,必然是偷越国境而来,不管杀多少个都算是为国除害,独孤清平一点儿也不手软。
但他说完了这句话,偏远后头,倒是有个人给诈了出来。
“死太监,拿命来!”
“公主不可!”
独孤清平悠悠地回眸,看见西侧地藏院中,冲出来一男一女。男人体格健壮,长得一般,少女倒是宛如出水芙蓉,颇为可人。
独孤清平嘴角勾起一丝笑意,干脆利落地命令道:“放他们进来。”
挡在院门口的两名黑衣官员立刻闪到了一边,给段桃鲤和杨虎牢让出路来。
段桃鲤冲入正院之中,本想一鼓作气直奔独孤清平而去,却看到了地上小山般的尸体,冷不丁倒抽了一口凉气。
站在尸山血海中的独孤清平面不改色,看她的眼神甚至带着毫不掩饰的**与癫狂。他打量了一下段桃鲤身上的服饰,桀桀笑道:“居然还是个公主,这一趟老夫赚得可真不小。”
段桃鲤气得浑身发抖。
赵无安与代楼暮云终究还是宿敌,没法坐下来好好说话,聊了没两句就又大打出手,占了上风的代楼暮云倒是且战且退,赵无安反而穷追不舍。眼看着劝不了架,段桃鲤只好先回到寺院,再想着从长计议。
没想到刚走到一半,便被杨虎牢拖着躲了起来。一开始她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杨虎牢也语焉不详,只是看着外头突然间人山人海,所有本该休息了的僧人尽数聚到大雄宝殿前头,心中有些不好的预感。
惨叫声响起时,段桃鲤知道这一次是杨虎牢救了自己一命。不清楚外面状况,她也不敢贸然出门。瓦兰公主走南闯北了四千里,该保命的时候绝不会无故冒险。
偏偏她听见了独孤清平的话。
她听见他说,瓦兰人的血更热些。
段桃鲤当即就抽出bǐshǒu,冲出了藏身之地。若是多几个人在身旁倒好,可杨虎牢一个人,实在是拉不住这位犟得像头铁牛的公主殿下。
“我绝不会让我的子民白白牺牲。”段桃鲤一字一句,眼眸中全是坚定,“你给我拿命来偿。”
独孤清平浑然不惧,笑意癫狂:“蚍蜉撼树。你可知我是谁?”
但这句话并没有吓到段桃鲤。就跟他脚下的近百伏尸一样,纵然血气扑鼻,纵然尸山血海惨烈至极,却没有吓到段桃鲤。
段桃鲤紧紧握住了系着锁链的bǐshǒu,坚毅道:“我不管你是谁。你也许很厉害,我也许打不过你。但你杀了我的子民。”
“那就给我……”
“拿命来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