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中午自动更新的一章顺序错了,已改好,这是今天第二更)
一向平静的午阳关,却在今日朝阳初升之时,出了些许变故。
若说这变故事关重大,似乎有些说不过去。因为从头至尾,在这场骤变之中倒霉的只有四个驻守关门的苗人士兵。天亮之时,他们被人发现倒在了墙根下头。
而其他士兵,无论守关将领还是巡夜的士卒,则都双臂被缚,一视同仁地押在了城墙根下头,一字排开,脸上不约而同弥漫着愁苦的神情。
尽管在外头,苗疆之乱已被传得玄之又玄,几乎到了不日便兵戈相见的地步,但对于云州的这些士兵而言,宋人的军队攻过来,几乎是天方夜谭的事情。
毕竟,他们已向大宋称臣数十年有余;毕竟,苗疆内部的夸远莫邪与代楼暮云正厮杀得不可开交。
在这样一种乱局之中,苗疆即便有反心,也难有谋反之力了。
这些松懒散慢的守官士卒怎么也不会想到,大宋的军队来得如此之快。仅仅一个晚上,身为云州北部咽喉的午阳关,就已沦陷于宋人手中。
阳光在这座北部雄关之上洒下万道金线,站在城关中的金甲将军梁崇恩收起手中纹金卷轴,回头瞥了一眼缩在墙根下的人质们,幽幽道:“南下。”
“那这些人?”一位传令官模样的属下躬身询问道。
梁崇恩轻哼了一声:“号称是云州南行咽喉的午阳关,已被兵不血刃地拿下,可见苗人俱是缩首畏尾之辈。我等进苗乃肩负重任,留此等鼠辈一命,并无大碍。”
“是。”传令官点头应道,而后转身,向后方的人附耳说了些什么。
梁崇恩负手身后,站在原地静静等待了片刻。一炷香之后,他淡淡道:“动身。”
“是!”
这一次,大军齐呼,声势震天。
日影渐高,在梁崇恩一骑白马带领之下,宋军排为四列,有条不紊地行出午阳关。队尾约有十分之一的士卒,不声不响地留在关隘出口,立矛驻守,神色凝重。
城墙脚下一字排开的苗人士卒们,脸上的阴霾愈发浓密起来。
若非驸马失踪,梁崇恩本意也不愿如此迅速出兵。
东方连漠这老狐狸,直至此时也不肯在苗疆露面,十有八九这口袋是合不上了。既然如此,也不必再藏掖着宋人实力,索性借入境搜寻驸马之名,给这些苗人一个敲打也好。
以往的出征号令,交到他手上时,多半已是红绳黑匣密封的军令,唯独这一次,却直接就是纹了金线的圣旨。
大宋自太祖朝以来,就一直奉行着裁军减兵之策,广南路的常驻兵士也不过二万有余。梁崇恩虽能统领其中的三分之一,却仍是不得不听从于那位广南路刺史的号令。
这也算是当朝的传统,梁崇恩身为一介武将亦是早已习惯。然而这一次拿到的却是圣旨,也就诚惶诚恐,卯足了劲想要速战速决,打苗人个措手不及。
更何况,据上头所言,有位想破脑袋也猜不到的大人物,已然近了苗疆,不日即会现身。若被这位大人物看中,则升官加爵,不过是打个报告的事情,梁崇恩自然是要好好表现。
而从昨夜到现在的行军状况来看,一切进行得都很顺利。
午阳关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便已拿下,此去一路更是可以绕过三座山,直抵苗疆王庭,定然能打代楼暮云一个措手不及。接回驸马,也是易如反掌之事。
他当然不知道如今代楼暮云身死的消息已然在苗疆内部传得风风火火,仅剩云州北部的这一小段,还尚未传开。
顺着峡谷小路一路前行,转眼已到正午。大宋军纪严明,将士们虽头顶烈日,亦无人有半句怨言,梁崇恩对自己的御下之术也颇为满意。
军中无人起怨,然而小路的尽头,却迎来一位不速之客。
长路清幽,那辆咯咯哒哒响着的马车,在高阳之下拖着深长浓厚的影子,悠悠而来。
瘦马自鼻腔中吐出粗厚气息,歪斜车辕几已不可再用,车上那人一袭白衣染尘,身背暗红大匣。
梁崇恩皱起眉头,向上抬起了手。
手方一抬起,他身后近万将士便都不约而同地止住了脚步,身上甲片簌簌一响之后便再无动静。望去正是一片空谷人满,却无声无息的壮阔景象。
徒留白衣居士驱马向前,车轮辘辘而动。
梁崇恩毕竟是当年在宋叶战场厮杀过来的大将,被调到这南疆虽说有些大材小用,心中亦是不平,但多年来也因此未曾荒废过武学。而今见到一人驾马车而来,也是艺高人胆大,放心地任其接近。
不过,这近也是该有个限制。若是他胆敢不经允许冲近军阵二十五步之内,则伍中的弩手便有权直接开弓射杀。
到那时候,几十支钢矢将那家伙的白衣染成血衣,也不过就是一眨眼的事情。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情着实有些出乎梁崇恩的意料。
那位驾车的白衣人果然没有贸然接近,而是不多不少地在距离军阵二十五步的地方停了下来,翻身下车,冲着梁崇恩遥遥一揖。
“诸位,大宋驸马的确身陷苗疆腹地,然不至有性命之危。贸然出兵,对苗宋实在皆有不利。还请大军原路返回至午阳关外,无安以性命保证,大宋驸马定会安然无恙回朝。”
梁崇恩眯起眼睛,对于这个不速之客一番奇怪的言论,实在有些摸不着头脑。
领兵受命入苗疆,他也只是听闻了大宋驸马陷入苗疆的消息,被要求找回飞鹊营将领徐荣。
名义上是入苗疆找人,实际上则是借机彻底打压一番苗疆,这是从上到下,大家都默认的事情。梁崇恩身为将领,担起这刽子手的名号,也是职责所在,无可推卸。
因而对这莫名其妙出现在此,又以驸马劝他退兵之人,梁崇恩自然觉得无法理解。
以往行军也并非没有遇到过奇怪之人,梁崇恩对此向来是不假理睬,全当没有看见。这一次,他也做出了一样的决定。
于是他松下了抬起的手,大军在旗帜指挥下,继续有条不紊地前行。后面的兵士看不见前方发生了什么,也就不加任何犹豫地向前继续走去。
赵无安叹了口气,不退反进。双方距离转眼便缩短到了十五步。
他按住背后剑匣,衣角轻扬,周身剑意勃发。
梁崇恩皱起眉头,厉声道:“天高皇帝远,你便是身死此地也无人得知。若是再胡搅蛮缠下去,休怪刀兵无情!”
赵无安苦笑道:“我也不能,总是让别人替我收拾烂摊子吧?”
梁崇恩眼底闪过一抹杀机。
电光石火的一刹,大军阵中骤然袭出十二支箭矢,泛着青寒的光向赵无安射来。
锐刃破空,冷光惊鸿。
隐藏在十二营中的百里流光神射手,手持的俱是十五石精钢劲弩,奔袭百尺不过一瞬。
这向来是梁崇恩最得意的奇兵。将之分散于大军阵中各个位置,确保能将来自各个方向的威胁击破。
十二根泛着冷光的箭矢冲到了赵无安眼前,触及了那一层淡薄得几乎无法察觉的洛神剑气。
便如桃花扇开,一舞迷醉十二王侯;便如孔雀金屏,一步摇落十二星子。
赵无安身侧十二支劲弩箭矢,在同一刹拦腰折断,悉数坠落于地。
梁崇恩眼中浮现出震惊之色,胯下白马也忽然嘶鸣一声,向后连步退去。
“仅凭一面之词,阻不了宋军南下,这一点无安亦是心知肚明。”
不动声色地拦下了十二支箭矢,赵无安神色不变,言辞之中仍是淡漠语调。
“不过,有些事情,就算做不到,也得拼上性命去试一试吧。不然,我也对不起那个男人和他誓死要守护的苗疆子民。”
赵无安又向前踏了一步。
十二箭矢再出,洛神意气骤然爆开,将那些势大力沉的羽箭尽数卷在一处,又猛然撕扯得粉碎。
一人对一军,二者只差十四步而已。队伍最前列的长枪兵,甚至只消向前冲锋几步便能将枪尖扎进赵无安的身体。
然而他浑然不惧,倒是身侧堆满了精钢羽箭的碎片。
御气碎精钢!
梁崇恩脸上的震惊几乎已经转化为了骇然:“你到底是谁!?我从未在江湖上听说过无安这个名字……可你少说也有二品实力,何以要置江湖威名于不顾与我大宋军人为敌!?”
“也对。赵无安这个名字确实太不起眼了,就算挂着个赵姓,也没那么让人闻风丧胆。”
匣中无剑,但洛神剑意却翻转如圜。
如潮的气魄在他身侧荡漾开来。赵无安长发飘飞,衣袂扬起。心念至处,以气凝出六柄飞剑。
菩萨蛮、苏幕遮、鹊踏枝、采桑子、虞美人、白头翁。六把半虚半实的飞剑环绕他周身,带起道道幻羽流光,来去皆有嘹亮剑鸣,冲霄撼地。
“那么,这个名号如何?”
他伸出右手。掌心纯白气劲凝结之处,逐渐向外生出一团浑厚雾气,宽及两掌,长达五尺。
赵无安眼神冰凉。
一种从未现于名为“赵无安”之人身上的绝寒死气,自他眼底浮现。
覆手曾令河山崩裂,双目曾亲见伏尸千里。
“我是伽蓝安煦烈,造叶国之二皇子。”
“我一息尚存,尔等便休想有一人踏入我身后之苗土。”
他站在这里,孤身一人,拦住近万大军。
只是为了答应代楼暮云的一个承诺,只是为了还苗人一片平安乐土。
当年逃出造叶,自以为远离了那无尽的庙堂之争,远离了那从头至尾就是骗局与阴谋的战争。
可天下,不过是个更大的庙堂。江湖,不过是个身不由己的战局。
赵无安自知终难逃过,便下了决心要给这天下一个教训,要颠覆这遮挡了九州炽日的阴霾。
但这颠覆的江山,不该再有遮天战火,不该再有烽烟铁马、民不聊生。
所以他站在了这里。孤身一人,不畏不惧。
因为他的身后,就是代楼暮云誓要以生命守护的家乡。
“尔等但前,可敢自承其果?”
伽蓝安煦烈眼中阴郁死气凝结,昭昭燎原。
手中气机结为洛神赋,骤然吞吐出一道惊天龙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