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料峭。
过了坎径第一道山门,天气便明显凉了下来。
如同路小石的心情。
杨尘向缨儿嘘寒问暖,柳灰向牟儿殷勤关切,可惜二女似乎受不住风流才子的这番待遇,堪堪敷衍数句,便挤身到路小石身后去了。
或许是某个目标越来越近,路小石说服不了自己,也没办法逃避,便只有回答二女关于山野的问题,以期来转移心中的忐忑和越来越浓郁的歉意,以及难以言启但绝对深藏心底的感恩。
“那个叫映山红,虽然现在看起来一点都不红,但花开起来以后,一定红得像火一样,美丽而妖娆。”
“那个呢?”
“那是龙角,也叫母生、天料,按理说应该只在南方生长,想不到唐河也有,倒也稀罕。”
“路公子……”
缨儿早已不像酒肆中那样的怯弱,显得十分活泼,笑道:“你太厉害了,怎么什么都知道呢?”
路小石回头笑笑,道:“如果你生下来就荒山野岭里到处跑,在树林草地里找吃找喝,也会什么都知道。”
牟儿有些意外,道:“我只知道路公子来自京城,想必是锦衣玉食的贵公子,怎么听着也像是吃了不少苦?”
杨尘伸长了脖子,扯声说道:“牟儿姑娘有所不知,路公子那是游历天下,自然见识极广,所谓其苦,实则乐哉。”
牟儿和缨儿互视一眼,满眼的崇拜,问的问题也越发多了。
进了第二道山门,石径上行人渐渐多起来,路小石并不认识,但杨尘和柳灰则相识不少,多是附近一些名望家族,以及少许武林门派的代表。
每一道山门便是一道关卡,那些一身青衣的许家侍卫有礼而不失谨慎地盘问后方才放行,虽然每次盘问并没耽误多少时间,无奈石径过窄,到底还是让上山的人越来越聚中。
进入第三道山门后,路小石一行人已被前后近百人夹在中间,众人如长蛇一般蜿蜒而上,渐渐近了许家正门。
一位管家模样的中年男子立在门口向众人作揖见礼,待对方报上名后,即刻让青衣小厮引领入内,看样子应该是安排住宿、歇息之所去了。
路小石不再回答缨儿和牟儿的问题,心中便越发抑郁,不想与众人拥挤,自顾踱到正门前那片空旷石板地的右侧,欲待进门的人少些了再去。
此时天色已暗,群山变得如水墨画一般,又有凉凉的山风拂来,更增加几分萧索。
“路公子!”
缨儿挤出人群走到路小石身侧,指着侧方山坡,惊道:“那是什么?”
路小石侧头看去,见两里外的山坡上暗影绰绰,如一片雨后春笋般,而辨出那是一片墓碑后,心头更是一沉。
“应该是许家的墓地。”牟儿走了过来,有些大大咧咧。
“啊!”
缨儿显得颇为害怕,有意无意向路小石靠近了些。
牟儿瞟了瞟缨儿,似乎想要捉弄对方,道:“听说最近下葬的便是许二公子,要不要去瞧瞧?”
缨儿和牟儿上山时才相互认识,性格也大不相同,闻言恼道:“牟儿姐姐,这里是许家,莫要拿许二公子说事!”
牟儿仍自玩笑,道:“缨儿妹妹,我们远来是客,祭拜许二公子也是情礼,怎么是拿许二公子说事?”又看向路小石,道:“路公子,是不是这个道理?”
路小石无心多言,堪堪嗯了一声。
牟儿展颜一笑,道:“缨儿妹妹,路公子都要去祭拜许二公子,难道你不去?”
缨儿看了看路小石,迟疑道:“可我听说许二公子死因蹊跷,又是客死异乡,都说是这样的人死后魂魄难安,我怕……”
路小石一路来不断回答二女少见多怪的疑问,自始保持着必要的距离和尊重,听闻此言却不禁皱起了眉头,不悦道:“没有谁强迫你去!”
缨儿哑然,颇为尴尬。
牟儿正想说些什么来调解气氛,却见兰子君过来,说是杨尘等人已通报进入,路小石见正门人已不多,也不理会缨儿二女,大步而去。
虽自第一道山门开始,许家侍卫便开始盘问了解来客身分,但这更多的是一种仪式需要,对于以千眼阁闻名的唐河许家来说,像掌握来客身份这样的事实在不算是事儿。
兰子君才刚报上来客是京城路公子,管家便向路小石拱手见礼,直言道:“殿下莅临,许家上下莫不深感荣幸,请随我来。”说罢亲领路小石和兰子君入了正门。
路小石随管家几经折转,最后到一处被翠竹环拥的长廊厢房。
待简单洗漱一番,路小石领着兰子君重新出门,按管家先前所说顺着山径转折几次,来到手足阁前的迎宾场。
和南海杜家一样,唐河许家也有太祖皇帝亲赐的手足阁,而和杜家不一样的是,许家手足阁前方有数十丈方圆的迎宾场,更显大气尊贵。
此时夜色已至,迎宾场灯火通明、人头攒动,其间凳几有序、幡帜林立,许家上百青衣小厮和墨裙侍女正往来逡巡,将瓜果茶食等分别呈放于案几之上。
除小厮侍女外的则是前来朝贺唐歌的各路宾客,因主家尚未布置妥当,便各自游散其间,或三五小聚私议,或独自负手卓立。
路小石背着双手慢慢踱入,仰头看了看那“手足阁”三个大字,再次确认真的与龙飞凤舞无关,就是庞中华的字体而已。
“路公子,好久不见!”
正自腹诽太祖皇帝的书法水平,猛听到身后有人唤自己,路小石竟忍不住暗自惊了一下,回头一看却是青颜,正笑吟吟地盯着他。
路小石赶紧伸手作揖,道:“青大将军,这公子二字实在尊贵,千万莫要如此称呼,省得折煞学生。”
青颜抿嘴一笑,道:“不和你贫!”
路小石这才看清青颜身边还有一位壮实的汉子,虽然衣着十分华丽,但给人的感觉却更为质朴,甚至像是最普通的农夫。
“这是连叔。”
青颜见路小石有些茫然,于是眼中又现笑意,介绍道:“连叔是滹沱连家家主,也是你那位兄弟的父亲。”
路小石恍然之后肃然起敬,再次作揖,道:“晚辈见过连家主,更感谢连家主给镇震、镇巽两营送粮的大恩!”
连城正经还礼,语气也相当作古,道:“殿下客气,此乃连某的承诺,也便是份内之事!”话音一落,脸上突然堆起了灿烂的笑容,道:“殿下既与那混小子情同兄弟,那便唤我连叔好了,叫什么家主太见外了。”
路小石深以为然,再礼道:“连叔说得对,也请连叔唤我小石即可。”
连城哈哈一笑,大步上前来,拍着路小石肩膀,不住点头,道:“不错不错,长得很斯文,那混小子交了你这样的兄弟倒也不是胡来。”
路小石讪笑道:“连叔谬赞。”
连城突然敛去笑意,正色道:“小石,你识字吗?”
路小石怔道:“识!”
连城再次大笑,道:“那便好!你既然和那混小子以兄弟相称,以后定要尽兄弟的责任,让那混小子多多读书才是,莫要尽想着吃吃喝喝,尤其是东海雪花鱼那种既没几口肉还狠心糟蹋银子的东西,万万碰不得!”
路小石汗颜,正想真心说一句连叔教训得极是,却听到身后脚步声匆匆而来,回头一看,正是早先在酒肆起冲突的那数名许家侍卫,江小白则首当其冲。
“就是他!”
江小白满脸怒气,手指着路小石,向身侧一位虬髯大汉说道:“陆供奉,就是他刺瞎了春哥的眼睛!”。
那位陆供奉喝斥了江小白一声,然后向连城和青颜告声罪,再冷眼看向路小石,道:“这位公子想来就是郡王殿下,还请宽恕江小白言语不敬之责。”
不待路小石回应,他又厉声道:“可太祖皇帝当年就有圣训,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殿下是不知,还是本就无视圣训?难道真以为行凶之后,还能在唐河逍遥法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