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儿非常高兴。
说她一直生活在北氐国皇宫里,只是路小石根据她的描述而作出的分析判断,其实就连她自己都不太清楚,那个殿室到底是哪里。
至于燕城大的街,她更是只路过一次,而且还是坐着马车,但这个城门她记得很清楚,那时正好有风吹过,车帘半掀。
这就是燕城。
她满心欢喜欢的看着城门,当然就不能同时看着城门下的人。
包括迷莫在内的任何人。
听着喝斥声和弯刀出鞘的声音,她低下头来,迷茫地看着那些围上来的北氐国军卒。但看清楚对方的眼神和表情后,她就有些不高兴了,想着就看看城门,你们这么凶干什么。
只是她答应过路小石,在氐羌人面前不能说话,所以就只好紧抿嘴唇,倔强地盯着对方。
路小石和老张慌不迭地过来。
二人还隔着十数步远便跃下了马,满脸谦卑的笑容,满嘴流利的氐羌话,直道长生天保佑的兄弟们,大家好,这事儿是误会了误会了。
迷莫的眉头皱得更紧了,眼前这个自称是克落部的老头应当不假,但这小子却有些可疑,毕竟氐羌人极少有长得这么秀气的男子。
不过当这秀气男子半遮半掩地塞来一片金叶子后,他又释然了,当初踏上王朝土地,不管是北氐军卒还是一般的氐羌族人,都抓了大量王朝女人当奴隶,说不得这小子就是这个克落部老头和某个王朝女人生的崽。
但对于这个不说话的女子,迷莫还是不放心,用氐羌话问道:“她到底是谁?为什么还不下马?”
路小石笑容灿烂,用一种“男人之间的事还用说吗”的眼神看着迷莫,道:“刚买来的,不怎么会骑马,放在马上才跑不了。”
迷莫恍然,又将草儿看了看,同样用男人之间的眼神看着路小石,咧嘴笑道:“这女人生得好看,还有股野性,够味……”又皱眉道:“她怎么不说话?”
路小石面带遗憾,手里比划着,哇哇半天,摇头道:“当然是个哑巴了,要不然也买不回来。”
“路小石!”
草儿听不懂氐羌话,不代表就看不出路小石比划的意思,当初在邛州城外雪山上,她只是不想说话,也不知道怎么说话,才在路小石自以为是说她是小哑巴后点了点头。
后来再遇到路小石,这种骗人的事儿就成了让她感觉羞愧的事儿,实在不能容忍提及,在扶桑岛她就已经声明过了。
此时见路小石还提这事儿,她真有些生气了,再一次严正声明道:“我不是哑巴!”
迷莫怔了一下。
路小石和老张没有因为草儿突然说话而傻眼,甚至没有表现出任何意外,而是同时做出了动作。
路小石是一脚踹翻了还在发怔的迷莫,老张则是顺手一提把草儿拎下马,再和路小石同时向城内冲去。
不错,他们是向城内冲去,而不是向城外退开。
自打城门遭遇王朝人偷袭,穆尔元雄虽然驳了穆尔紫檀要打过江去的狠话,但对城防还是加强了戒备。此时不仅城门口有迷莫等军卒把守,城两侧还有骑兵巡例。
路小石和老张当然早就看清楚这些情况,而且知道氐羌人擅长骑马,如果向城外跑,那少不得一番你追我赶,还得时时防着从背后射来的箭矢,实在太累了。
进城就不一样了,人多的地方就像是一湖水,他们就像是跃进湖水中的鱼,哪哪儿不能藏个身?等天黑以后,再神不知鬼不觉地摸出城,不比什么都强?
草儿是身不由已,路小石和老张则是心有灵犀,先是朝着人多的地方掠去,在一片后知后觉的惊呼声和谩骂声中又闪进了一条小巷,再从小巷掠上房顶,越过十数重房檐后,落入一个有着假山的小花园。
先是侧耳听了听,确定小花园里没有人,路小石又从假山后探出头瞄了瞄,然后缩回头来,冲着老张作了个安全的手势。
老张这才松开草儿,又舒服地靠在墙上,虚起了小眼。路小石也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半躺着等待天黑。
只有草儿拘谨地蹲着,一会看看老张,一会看看路小石,过了片刻,她终是不好意思地说道:“我不该说话。”
“说就说了,多大回事儿啊!”
路小石没有生气,而且他也觉得奇怪自己为什么不生气,但安抚了草儿以后却突然回过神来,不禁恼火地捅了捅老张,道:“老张!你是明神境高手,是世上绝顶的高手啊!怎么还是老样子,一遇着了事儿,就只想着逃呢?”
老张嗯了一声,又倒嘶着凉气儿,喃喃道:“是啊!”说完看着路小石,二人同时扑哧笑出来。
习惯成自然。
二人的以往岁月就是流浪的岁月、逃命的岁月,老张尽管自己早有着初神境身手,但他不敢、也不愿让路小石受到任何的危险,所以遇着事儿的第一念头便是逃,可劲儿地逃。
正是风雨飘摇十七年,贪生怕死成自然。
可明神境是什么概念?那不仅仅是比初神境高出了一个境界,而是真正返入先天的绝顶高手,几乎脱离了普通人想象的束缚。
不说当年的夏起、蒙烈,就说正在兵逼眉山关的关山尺,在普通军卒面前,那不就是虽千万人任吾往来的活生生例子?
老张不知道关山尺已打到了眉山关,但对当年夏起和蒙烈在七里峡一战却清楚得很,不禁有些感概,唏嘘不已。
路小石不能容忍老张这幅多愁善感的模样,低笑道:“我突然有了灵感,给你作了首诗,要不要听听?”
草儿眼睛一亮,似乎很感兴趣。
老张则明显兴趣不大,但还是点了点头。
路小石清了清嗓子,认真道:“这首诗的名字叫‘壮哉老张’,咳咳,莫看一山高,万仞不及尺。就算一起上,老张也通吃!”
草儿一脸茫然。
老张则微微点点头,道:“小石啊,你作了这么多年的诗,就今天这首还有些意思,够大气!”
路小石自己都笑了,揶揄道:“说你胖还喘上了?还通吃呢,脸上不烫?”
老张笑眯眯地回道:“诗是你作的,我脸为什么要烫?”说完却突然伸手示意,让路小石安静下来。
路小石紧跟着也听到了异响,偷偷从假山缝里瞄去,见一氐羌男子正从屋内出来,手里拎着一叠羊皮。
“怎么是他?”
路小石暗自奇怪。
这时屋内又跟出来两个氐羌男子,也是拎着羊皮,和先前那男子一起,将羊皮架在东侧的木架上,铺展开来。
路小石向老张和草儿努了努嘴,站了起来,背着双手踱出假山,笑吟吟地说道:“三位兄弟,咱们可是他乡遇故知啊!”
三名男子吃了一惊,但看到路小石后,眼神中又复杂起来,有些惊喜,有些迷茫,又似乎还有些鄙夷。
路小石完全没在意三名男子的眼神,一边招手让老张和草儿跟过来,一边冲着三名男子亲热地笑道:“都到了午时了,是不是该整些酒肉出来,好好招待我这老朋友?”
他确实认识这三名男子,但老朋友三个字明显过了,因为三名男子正是在稽考中被他和连赤联手淘汰的湖川郡时有运、中州郡莫松和不知来自哪里的吴名。
时有运三人听到路小石这样说,果真没有显出见着老朋友的喜悦,但眼神也不再复杂,唯留下恍然和慎重。
时有运道:“先前城门口闹事的就是你们吧?跟我来。”说罢领着路小石三人进了屋,又挪开一面装着皮货兽骨的木架,开启了一道暗室,进去后又将木墙掩起来。
路小石赞道:“好地方,谁想到这墙中还有墙?对了,你们怎么在这儿?”
时有运三人互视一眼,同时抱起了拳,但嗫嚅着却迟迟开不了口。
原来今年稽考过关的奇少,路小石便不说,而卓伟、宋且德等人也各有各的关系和安排,最后竟是没有一人去作探子。
但由于西羌和北氐动作频繁,王朝对探子的需求增多,兵部最终出格选任了一些考生,时有运三人便作为军方探子,潜伏在了燕城。
三人已经知道眼前这个路公子的真实身份,作为军人当然要给王朝的漠阳郡王见礼,但又难以接受漠阳郡王是那个人的儿子的事实。
最后还是时有运开了口,道:“我们是兵部探子。”又有些不自然解释道:“因为通过稽考的人太少,所以……”
路小石压根没想这么多,见时有运这样说,大大咧咧笑道:“稽考就如同窗,大家都是同窗兄弟,有酒有肉尽管上来。”
探子本就要掩饰身份,加上郡王两个字又叫不出口,时有运给莫、吴二人递了眼色,也就还是以路公子相称,随即备了些酒食来。
时有运给诸人满了酒,自已端起杯来,却没有敬路小石,而是默然倒在了桌下。
路小石可惜道:“时兄,酒可是好东西啊,怎么能这样糟蹋?
时有运不语。
吴名迟疑解释道:“路公子,运哥这是在告慰邛州城百姓……”
“邛州城?”
路小石霍地跳了起来,问道:“邛州城怎么了?”
时有运有些惊诧,道:“你竟然不知道?邛州城被西羌屠了城,十万人只有不到一千人逃了出来。”
路小石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