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槐于前方走着,而丁大全则在身后跟着。
眼见远处那人昂首阔步,仆人低声问道:“大人,接下来难道当真押着他前去大理寺吗?”
此番行动,本就是丁大全个人行径,并无赵昀旨意,若是当真到了大理寺之后,届时互相对峙之下,定然会导致整个布局彻底败露,故此仆人方有这一问。
丁大全也是忐忑,低声嘱咐道:“你且将此事告知翁应弼、吴衍两人。他们知晓情况之后,自然会助我一臂之力。”
说到这翁应弼、吴衍两人,也是和丁大全一样,全都是暗里藏刀、笑面狐狸一样的小人,只因为为了共同对抗政敌,所以才达成了共同阵线。
那仆人得了消息,立刻便从此地离开。
董槐瞧见这一幕,心生怀疑:“那人,到什么地方去了?”
“哼。秉承圣人旨意,为了能够将你押解到大理寺之中,我可是一宿未吃,如今已然是饥饿难忍,故此方才令他前去买些吃食了。怎么了?莫非你也饿了?只可惜,你若是想要充饥,顶多也只能在牢狱之中罢了。”丁大全冷笑一声,却将董槐质疑置若罔闻。
董槐虽觉丁大全此行疑窦重重,但苦无证据证明,更不敢贸然冲出此地。
以他修为,若是当真出手,这里的人包括丁大全,全都无法阻挡,全因为董槐一片忠诚,不肯轻易触犯国朝律典,否则这一趟根本无需走上一遭。
几人就这般,一路朝着北方走去。
也不知晓走了多远,此刻远处已然泛起了白肚皮,一轮红日已然自天边跃出,照射万千华彩。
看着这一幕,董槐更感疑惑,又道:“此地乃是北门,而大理寺则是在东门之处。你为了带我来到这里?”
他对临安城甚是熟悉,自然知晓大理寺所在之地,然而且看眼下状况,所在之地却是位于北门之处,根本就不是通往大理寺的方向。
这般南辕北辙,可不是应该前往大理寺的地方的。
察觉到董槐狐疑目光,丁大全身形一愣,复有冲着前方领路之人喝道:“不是说了前往大理寺吗?为何却是来到此地?”
那领路之人亦是错愕,浑然弄不清楚状况,狡辩道:“可是,不是——”
话音刚出,从旁边却“嗖”的一声窜出一人来,照着那人脑壳便是一敲,骂道:“肯定是你这厮昨夜喝酒了,以至于头晕目眩,带错了方向。”
“方向?难道真的是这样?”
被这一说,那人方才醒觉过来,摇头晃脑装出喝醉酒的模样来。
其余人一起起哄道:“没错。定然是你这厮喝醉酒,否则如何会闹出这种事情来?”
董槐站在一边,看着众人表演,却觉得甚是浮夸,心中便是起了疑惑,问道:“喝醉酒?如此之事,尔等竟然如此敷衍?若是当真错过了大理寺审判时候,莫说是那众位皇亲国戚,便是尔等,也要到监狱里面走一遭。”
“哼。你这厮吓唬谁啊。都一个快要死的人了,有何本领在这里嚣张?”丁大全轻哼一声,心中却是紧张万分。
如今时候,董槐明显已经怀疑到了他身上,若是再继续深究下去,难保自己的阴谋算计会彻底暴露。
董槐虽是走在前方,但余光却始终落在丁大全身上,对于这人他向来抱有十二分的警惕,为的便是避免自己会被对方给暗算倒地不起。
“哼!若是陛下,臣拜见都来不及呢,如何可能嚣张!倒是你,可知伪造圣旨的罪孽?”话一出,董槐死死看着丁大全的脸色,想要从他的脸上看出点什么来。
只不过丁大全也算了得,脸上竟然未曾看出丝毫端倪来。
但董槐这一句话,却也令丁大全额头冒汗,显然是心虚极了。
若是继续下去,在没有圣旨的情况下,董槐也许便真的会将他的面目给揭穿。
丁大全却也有些手段,反驳道:“伪造圣旨?你这罪名可真大。不过你说,我若是当真伪造了圣旨,会有什么罪愆?”
“伪造圣旨,乃是诛九族的大罪。你这厮若当真这胆色,倒也不枉一生逍遥了。只可惜,我朝之中自有天律,又岂会容你在这放肆?”董槐朗声笑道,声音宏大,传荡数里之遥。
丁大全深吸一口气,复有取出之前伪造的圣旨,将其轻轻一抖,便将那卷轴拉开,露出里面的字样来:“既然如此,那我便真的告诉你,这圣旨的确是假的。”
“假圣旨?你这厮当真胆大,竟然敢在天子脚下、首善之地做出这等行径?”眼见丁大全坦然说出这样话,董槐不觉倒吸一口气,感觉心中有心血莫名涌动。
丁大全哈哈一笑,诉道:“有何不敢?而且现在你也知晓我伪造圣旨之事,那你何不就此离去?如何?”
他这一说,反倒让董槐心中生疑了,心中又想:“此人如此行径,实在是太过反常。竟然将这伪造圣旨一事告诉我,更是口出狂言?莫非对方所说之话应该反过来,所以那圣旨可能是真的?”
董槐倒是想要将此事告诉赵昀,但转念一想,却有止住脚步。
若圣旨当真是真的,那董槐此举只怕是意在赶走丁大全,好顺势掌握整个朝堂。
若圣旨乃是假的,那自己虽然可以将此事告诉陛下,但对方到时候定然是死不认账,至于其麾下的那些狐朋狗友,更是不可能出席做证,也一样难以直接将董槐定罪。
仔细一想,董槐自陷矛盾之中。
丁大全偷眼看了一眼,立时笑道:“既然这圣旨乃是假的,那我们也没必要继续呆在这里。大家都散了吧。”
一挥手,他直接自怀中取出一些银子,朝着空中轻轻一掷,地上立刻洒满满地的银两,又道:“这些银子,权且送给大家,作为此番前来的礼品吧。拿到了就各自散去,知道了吗?”
“丁大人果然是办事利索,日后如有机会,不如再来找咱们?”
“没错。这些可是白花花的银子,可不是那些擦屁股都嫌硬的交子。”
“有这么些钱,总算可以逛一趟迎春院了。小桃红,你可得等我啊。”
“……”
那些隅兵全都兴奋起来,纷纷弯下腰将这些银子捡起,从口中道出自己那渴求依旧的东西,然后朝着临安城之内走去。
董槐在旁边看着哑然,心中疑惑更甚:“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不远处,丁大全亦是对着董槐屈身一拜,“董大人。既然圣旨是假的,那你也不必前往大理寺了。而我呢,这个时候可要上朝去了,所以也不能在这多等候了。若是有冒犯的地方,还请董先生多多谅解?”话音落,也是不曾理会董槐,转身便从此地离去,毫无任何留恋。
董槐眼睁睁看着这么一群人散开,脑中更是一片浆糊。
“那家伙所说的,究竟是真的还是假的?而我,究竟是去大理寺,还是不去大理寺?”
百般思考终不得解,董槐长叹一声,暗道:“罢了。我先去大理寺看看情况,若当真无人知晓此事,那便是丁大全假传圣旨。若大理寺之内,当真如同丁大全说的那样,那我便是就此就义,又有何妨?”也不理会那离去之人,他却是找了一条通往大理寺的偏路,一路朝着大理寺奔去,
丁大全乃卑劣无耻之辈,对于欺骗以及撒谎,那是司空见惯了。
但董槐终究乃是君子,更不可能因他人挑拨,而触犯国朝法律,所以目前也只有先确定一下情况如何,然后再做准备。
至于今日朝觐一事,他也只有暂时朝后推延而以。
…………
垂拱殿。
昔日庄严肃穆的大殿,如今殿上却有两人你来我往,说的是天花乱坠。
“翁应弼、吴衍,你们两人联袂而来,莫非便是为了这事?”赵昀看着底下两人,感到有些头疼。
这两人素有名声,于朝中之内,也是文采斐然,广播于众。但今日,他们两人却一同前来,所说的却是关于董槐一事,这一弄自然令赵昀头疼无比。
毕竟现在正是整顿军务的关键时候,若是在这时闹出什么事情来,那可就糟糕了。
而且,赵昀更不知晓如今川蜀状况还有蒙古攻势,否则若当真让他听到了,只怕他便会整个晕厥过去。
翁应弼立时诉道:“启禀陛下,正是关于董槐此人。据臣所知,自董槐就任枢密院一职之后,便动用手中权力,数度裁撤军中禁军。以至于多年老兵,只能于街道之上流连,终日以乞讨为生。更甚者,还有啸聚城外,暗中劫夺居民者。便是我朝衙门,也数度遭到他们冲撞。整个临安城之内,莫不是怨气冲天。”
“哦?竟有此事?”
赵昀故作惊讶,张口问道。
对于那些禁军,他其实并无多少感情,之所以会露出这幅悲伤表情,却也不过是应对朝中士大夫的手段罢了,至于那些禁军是死是活,他更是毫不介意。
翁应弼点点头,回道:“没错。确有此事。”
“另外还有一件事情,还望陛下知晓。”另一侧吴衍也是跨步上前,回道:“更为关键的是,董槐此人更是经常于舍中私设学堂,将军中将官全数集中起来,说是让他们熟悉熟悉火器使用手法。但根据臣暗中调查,他却每每趁着这个时候,以诸般手段排挤异己,搭建属于自己的势力范围。如此行径,岂能容忍?”
“什么?”
听到这话,赵昀方才惊起。
对于禁军还有临安百姓,死就死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无法威胁到赵昀。
但这私设学堂,排挤异己之术,却着实令赵昀感到刺眼,毕竟宋朝起家时候,便是得了赵匡胤这勾连之法,否则如何能够趁着柴荣去世趁势抢了天下呢?
似是察觉到自己太过惊讶,赵昀连忙坐下,故作宁静的问道:“此事当真?”
“启禀陛下。那些被排挤的将领,全都在臣奏折之中,就等着你过目。陛下若是存有疑惑,大可以将这些人叫来,看看是否为真!”吴衍自袖中取出一个奏折,交由董宋臣交到了赵昀身上。
赵昀接过奏折,扫过了上面一个个名字时候,眉间尽是愁容。
等到看完之后,赵昀“啪”的一声,将奏折合上,然后扫了一眼众人,不觉感到有些不满,又问:“董槐呢?为何我今日未曾见到他人?”
“启禀陛下。臣等不知。”
一行人纷纷摇头,透着一股茫然之色。
恰逢此刻,于殿外那丁大全已然来到这里。且看他在董宋臣引导之下走入群臣之中,然后便对着赵昀鞠躬道:“此番贻误上朝时候,属下实在是罪该万死。”
“罪该万死倒也不必了。只不过朕想问你一件事情。你知道董槐在哪里吗?”赵昀又是问道。
丁大全摇摇头,复有露出一副苦笑来:“启禀陛下。臣今日上朝时候,曾见董槐带着一队人马朝着北城之外走去,不知道正在做什么?”
“什么?竟有此事?”
赵昀更感惊诧无比,脑海之中那曾经谦良恭顺的一位臣子簌起变化,却是显得无比的狰狞。
丁大全点点头,回道:“没错。我因为好奇他究竟所为何事,所以便在其后面追踪,故此来的有些迟了。至于那董槐?”摇摇头,他继续解释道:“根据我的猜测,只怕此人早已经是暗怀野心。”
“这,如何可能?”
赵昀有些不敢相信,毕竟董槐可是他一手提拔的,依照常理来说,是断然不会做出这种事情的。
丁大全摇摇头,回道:“陛下。可莫要忘了史弥远之事!昔日时候,史弥远借除去韩侂胄之事而上位,如此一来也难保不会出现下一个人。毕竟当初时候,便是此人一力主导与赤凤军联盟之事。若是此人依仗赤凤军军威倒逼陛下,到时候陛下又该如何?”
“赤凤军?”
赵昀再度陷入沉思之中。
若以他一生最忌惮的,除了那蒙古,便是以赤凤军为第一了。
毕竟这赤凤军可是首开宋朝先河,依靠外军方才苟延残喘,甚至还被迫封女子为晋王,这些斑斑事迹若是写在史书之上,自然令赵昀分外丢脸。
“没错。当断不断,必受其乱。陛下,下决定吧。”
眼见赵昀露出动摇,三人一起说道。
被这三人一说,赵昀一时恍惚,复有闪过萧凤那倔强脸色,随即光影一闪,却有变成董槐模样来,虽是相貌、性别、乃至于年龄皆有不同,但这倔强性情却如此相似。
他心中立下决断,“既然如此,那便让董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