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权坐在地上,冷冷的瞥了众人一眼,又喝了两坛酒才开始说话。
原来他口中的尊上就是段云楼,自那日离开杨家枪坪后,段云楼携水护法一干人等先是去将被人困住的五行舵主等人救了出来。随后几人又一同赶往这大漠,前去寒鸦城要人。他们所要的人,自然便是董平了。
“但到了那寒鸦城,卫理说要人可以,但得拿镇沙馆的一丈红来换。”刘权喃喃说罢,已有些醉了。他眼眶红肿,还正为自己那几个枉死的兄弟抱不平。
几人听罢是各怀心思,萧山鸣对那覆族会如此对董平上心感到诧异。而赵一惘对董平的交好之心却是愈发浓重起来,他想这董平是何等人物?北莽上的第一豪门与第一帮派竟都跟其关系匪浅。
“段云楼啊……”董平只是呢喃一声,便抬头看向了楼上。
落棋则冷不丁的说道:“现在寒鸦城在起风沙,凭你们这三脚猫的功夫,是怎么出来的。”
刘权轻声道:“有暗道。董平我告诉你,我家尊上为救你,现在也成了卫理的人质,我几位兄弟的仇我刘权自然会讨回来。但我家尊上,你得去救!”
几人小声商议了一番,未免觉得这事有点过于巧合,有几分请君入瓮的意思。但董平不以为然,以覆族的势力若是真是冲他董平而来的,不需费如此周折。但刘权接下来的一番话将众人的疑虑打消了不少:“但你要去救我家尊上,切莫要打暗道的主意,暗道把守严密,许出不许进。”
董平道:“既然如此,我倒是有个主意。”当董平将自己的计策说出来时,萧山鸣道:“这方法可行,但还需问问老板娘同不同意。”
楼上。
矮姑娘揭开了兜帽,露出一张满是暗红色烫伤的脸。孙明香早就见过她的面容,倒不惊讶,而一丈红则踉跄的下了床,将阮沥抱在怀里,声泪俱下道:“我可怜的妹子…”
阮沥的情绪没有多少波动,她喃喃道:“我一点都不可怜……”
盼望红颜祸水,到最后也只叹红粉骷髅。董平自小就在花丛中摸爬滚打,又从生到死,大起大落。对于世事,他看的比大多数人通明。美人在他心里分三等,这三等又有细分自不必多说。这第三等美人,是皮肉美人,皮肉美人有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之貌。第二等美人,是骨美人,话说美人在骨不在皮。而这骨有几种说法,董平自以为是气质之谈最佳。真正的骨美人,外貌可能普通,但就是有一种摄魂夺魄,勾人心智的魔力。第一等就是心美人,心美人是最普通也是最常见的。市井之中,长街之上,说不定哪位女子就是心善,心净,心纯,心美之人。
但就是这第一等美人,却最不遭男人待见。男人最爱红颜美骨,却往往对自己身旁那个一心一意对自己好的姑娘不屑一顾。
心美人再解,便是你将心给了我,那你就是我的心美人。董平在绿洲时,总欢喜坐在椅子上看大漠的落日。有那么一个恍惚间,他将手臂往旁边一伸,便能搂住个人。那时,他的心也就安稳了下来,远方的日月星云都是虚幻,而他臂弯中人才是实实在在的,这就够了。这也是他想要继续活着,想要继续开天辟地的一个念想。在戍北城是净月,在燕临是上官曦,而以后,只有阮沥。
阮沥当然不可怜,她是个全乎人,有手有脚,更有一个会一心一意待自己的人,怎么会可怜呢?那些说她可怜的人,想必才是真的可怜。
当一丈红三人下来时,底下众人见到阮沥的面容时神色各异。董平则是将阮沥揽在怀里,大声宣告道:“这,就是我媳妇儿。说句不好听的,叫贱内。”
孙明香揶揄道:“董公子口是心非,阮沥妹妹可是你的宝贝呢。”
董平笑道:“当然。”
大漠里的天气瞬息万变,这夜刚过去,就听摸去寒鸦城打听消息的库尔班回来道:“风势小了。”
风停了,只见西方那庞大无双的垂天雷云与黄沙大漠相接,构成了一幅独一无二的壮美画卷。
风停了,就该下雨了。
只瞧有一行十一人缓缓在蜿蜒的沙丘上前行着,打头的是一身黑衣的刘权。他身后,是被反绑住双手的七个女子,而萧山鸣赵一惘董平三人则分站七位女子的两侧与队后。七位女子自然是琴棋书画,一丈红与阮沥孙明香。
董平说要混入寒鸦城的方法也不复杂,但要得到一丈红的首肯。一开始董平以为一丈红会拒绝,但没想到她答应的痛快。从一丈红的眼神中不难看出,其中蕴含着滔天的恨意。
当一行人离寒鸦城还有十几里的路程时,那座遗失在大漠里的古城便显露出了它那狰狞的鳞角。
刘权道:“等一会儿到了,你们都别说话,一切由我来应付。暗道与城上的守卫是两日一轮换,算起来今日他们还没换班,要是机灵些,应该能混的进去。
林三川接茬道:“废话,难道你以为爷爷们都像你一样傻不愣登?”
刘权狠狠瞪了他一眼道:“尤其是你,独眼龙!”
看架势,二人稍有个不对付,就要大打出手。不过二人虽行事都有些鲁莽,但说到底还是机灵人,分得清孰轻孰重。
又行了半个时辰,众人才总算来到了寒鸦城下。只瞧这寒鸦城通体由巨大黑石垒砌而成,雄浑壮阔,又满是风霜。这巨城能在大漠中屹立数百年不到,也算的上是个造化。墙头上,是两排穿粗布麻衣,配大刀的三千舵众。城下,有近两百人分列在城门两侧。
城门前,有个正翘着二郎腿饮茶的粗犷汉子,见有人来了,当即站立起来,阔步来至众人身前,对着刘权居高临下道:“做什么的?”
刘权不屑的瞥了他一眼,从怀中掏出块牌子道:“水护法亲卫。”
那汉子颇有些玩味的笑道:“原来是出去抓女人的,舵主让你们去抓一丈红,你们怎么带回来一帮女子。”
刘权梗着脖子道:“那客栈里就有这么多女人,问谁是一丈红也不说,我们便都抓回来了。生怕某些人会在暗地里嚼我们五行舵的舌根子,说我们办事不得力。”
粗犷汉子听罢也不再与刘权多说,他背着手往女人堆儿里走去。他一瞅见琴棋书画四人,眼中精光一闪道:“这四个倒是实打实的大美人,若你们不是一丈红,可就便宜我王爷了。”
他话音刚落,数道杀意便朝他袭来。粗犷汉子寒毛一竖,后背已淌出了冷汗。不过他往身后一看那数百守城舵众又来了底气:“给脸不要脸!信不信爷就地就把你们几个给办……”
他话音未落,便觉腿窝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身子一软便跪在了黄沙之中。他回首看去,只见刘权正死死踩着他的腿窝道:“我看你才是给脸不要脸!什么时候覆族中也由得你一个小小的守城香主放肆了”
后方的舵众见状皆是抽刀往前走了几步,刘权回头喊道:“再往前一步,我便杀了他!”刘权正有一肚子的火气找不到人发泄,此时这莽汉送上门来,他自然不会放过。
粗犷汉子猛然喝道:“我看你敢!”
“嘭!”
粗犷汉子话音刚落,头顶便狠狠挨了一掌。这一掌打的他是昏天黑地,眼冒金星。刘权道:“什么人你就干什么事儿。是狗,你就好好看门,吠两声可以,但千万别咬人!”说罢,刘权起脚一踹,粗犷汉子便四肢着地,一张大脸也埋进了黄沙里。
刘权对众人笑道:“你瞧,狗吃屎了!”
林三川大笑道:“是也是也,狗咬狗真是有趣。但怎么输了的吃屎,反而赢了的享受不了?”
刘权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正待他反唇相讥时,只听城墙上有人朗声道:“都是一家人,何必要闹得伤了和气。”
众人往上看去,只见说话的是个肥和尚。刘权低声道:“那是史定应手下的十八罗汉之一的伏虎罗汉,别看面善,但心思狠毒非常。”
刘权刚说完,那肥和尚便从几十丈高的城头一跃而下。他先是摆手令剑拔弩张的一行守城舵众退下后,便对刘权等人喊道:“诸位随我进城吧。”
这肥和尚说话中气十足,声传数里,十足是个不可小觑的人物。众人来至他身边后,肥和尚笑眯眯的打量了众人一眼呼一声:“无量寿佛。”便转身先进了城。
众人入城,才发现城中之景竟恍若隔世。长街之中,人流拥挤,叫卖声吆喝声不绝于耳,商户店铺连排而坐,男女老少各得其所,好一副清明上河图。这寒鸦城的繁荣景象,丝毫不逊色与其他中原大城。
阮沥在人群中不由得看花了眼,她小声对一旁的董平说道:“这里倒真不像什么帮派的总舵。”
董平目视前方,不予回应。反倒被耳朵灵光的肥和尚听到了,他笑眯眯的看向阮沥道:“难不成姑娘以为这城里是人间炼狱?”
阮沥撇嘴道:“就算不是人间炼狱,那也好不到哪里去。”
肥和尚笑呵呵的说道:“这些百姓都是数年来因天灾**而无家可归的可怜流民,我们将其收容,不求其他,只求个心安理得。”
“呵呵。”前头的刘权冷笑一声道:“说的好听,你们在这城里要收商户八成税。跟吸血的蚂蟥有何不同?说的话,倒是一派冠冕堂皇。”
肥和尚平淡道:“收的税高,也只是为了维持城中消耗的庞大开支,你说这些百姓是愿意在外冻死饿死,还是愿意在城中安居乐业呢?”
刘权冷哼了一声,也是无话可说。
这时,一直默不作声的董平开口道:“在下斗胆问大师一句,这寒鸦城处于大漠,四周孤立无援,百姓又无地可种,那这城里为何还如此繁华?”
肥和尚笑笑道:“阁下问的好,你与那后生虽都是五行舵人,但行事作风可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肥和尚说着,便将手搭在了董平的肩膀上。董平心中一凌,便知道刚才这一问,自己露出了马脚。
一股炽热的真气从肥和尚掌心涌出,直奔董平五脏六腑,董平当即调动起经脉中涌动的真气反击而去。
两团真气在董平的天府穴轰然相撞,皆消散于无形。肥和尚虽面不改色,但心中已是翻起巨浪。以他的修为,自然能察觉出董平是刚刚达到窃天境,比他低了六七个小境界。但二人刚才这一番比斗,却是斗了个平手。肥和尚笑笑,一股更猛烈的真气随即攻入董平体内。这一招着实很辣凶险,全然是要命的杀招。
董平不敢托大,积聚在气宫的真气全然涌出,与其相抗。只瞧在董平体内,一团黑色真气与火红真气猛然相对。开始两团真气还不分上下,但转眼间,黑色真气竟开始吞噬那股火红真气。刹那间,那火红真气便被吞噬了个一干二净。肥和尚眉头一皱,刚想将手从董平身上拿开,便觉董平体内的黑色真气竟往他的体内反噬而去。
那黑色真气霸道异常,进入肥和尚体内如入无人之境,两三个呼吸的功夫,肥和尚体内的真气便被吞噬了约有一半。
“嘿!”
肥和尚猛的一声低喝,将众人吓了一跳。众人只瞧他面色苍白,双手背在身后。
肥和尚声音微颤道:“无量寿佛。”
董平则对他微笑道:“大师,您出汗了”
肥和尚擦一把脑门道:“这大漠的天气着实热。”此时他再看董平,双眼中尽是忌惮之色。而董平也不好受,那黑色真气涌回他体内后,躁动不已,直冲破了七八根经脉才堪堪停下。要不是为了不露怯,他早就喷出了一口鲜血。董平暗道:“这无上霸道篇修炼到窃天境后,越发的邪门起来。”
董平不知,这正是那的神异之处。当年鹿岳书院为天下立榜,其他榜好排,但唯独这功法榜让众院长老师犯了难。原因无他,只因天下功法何止千千万万,其中又各有神异,实在难比个高下。无奈,众人只好将少林寺的排在了第一,只因修炼这的修士,体内真气会化作绵延江河,滔滔不绝,就以真气持久来说,这便可排个第一。
但世人不知,若要是比真气持久,那千年前无上宗的可以称为第一。功如其名,讲的是吞噬天下真气,用来锻炼己身。当年无上宗靠这可是逞威江湖数百年。但四百年前,有一半遗失,剩下的一半便改成了。讲的是吞噬他人真气,而遗失的那一半讲的是融合他人真气。但修炼到极致,也是强悍无匹。仅看刚才肥和尚与董平交手,便可知晓一二。无上真气霸道异常,天下无真气不可吞。肥和尚刚才不知凶险,便着了董平的道。不过这功法的修炼条件苛刻,以至于无上宗后继无人,终消散于江湖之中。
欲要修炼先是要修炼之人在入武道之前,就达到极高的心境层次。但这种人,是万里无一。当日老神偷察觉到董平的心境,方才为他偷了这本功法。董平踏入窃天境,这才开始显露神异。
众人向前行了片刻,肥和尚又开口道:“刚才阁下问贫僧寒鸦城靠何为生,贫僧此时能为阁下解答。”
董平笑道:“请大师指教。”
肥和尚一指身旁的一家商号道:“就靠这个。”
众人寻声望去,只瞧那商号前的幡子上赫然写着四个大字:万里钱庄!
另一侧的赵一惘惊讶之下刚欲开口时,落棋就踩住了他的脚背。赵一惘方才闭上了嘴巴,没有失态。
董平淡淡道:“是上官家的万里钱庄。”
“正是。”
情理之外,意料之中。董平暗道,覆族势大,族众可谓是遍及北莽三十州。其族内日常的开支就是个大数目,其背后若没有豪门大户的资助,定然不能维持长久。而有这个财力的,北莽中也只有上官家了。那日在燕临皇宫见到上官曦时,董平便隐隐有了猜想,看来上官家并不想止步于富可敌国,逐鹿天下当个世间共主,岂不是更快活?
肥和尚笑笑道:“当年我三千舵在寒鸦城立了字号后,便开始收留难民。但人一多,吃饭的嘴也多了。为减轻舵里的开支,舵主便派人护送那群难民在大漠淘金。难民从大漠淘换来的值钱物件,便可以来万里钱庄兑换成粮食银钱。难民们也可以用银钱粮食来钱庄兑换布匹杂物。数年来,有人拿钱开了店铺,也有人继续干着淘金的勾当。”
董平笑道:“上官家可真是从不做赔钱的买卖。”
前头的刘权则是冷笑道:“我说伏虎罗汉,你这嘴可真是不严实,三言两语,就将你三千舵的机密给泄露出来了。”
肥和尚闻言摇头道:“这些城中的百姓皆知,又何谈机密一说。”
刘权挑眉道:“既然如此那你说的就是废话,废话还是少说些。”
肥和尚双手合十道:“施主说的是。”
“但你们今日又有谁能活着走出寒鸦城呢?”肥和尚默念一声,他的眼中似有杀意闪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