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平出了宫,又连夜出了城。
他舍了命从戍北城而出,对于修为,他怎会不在乎。但他向来不喜欢哭天喊地,自怨自艾。
小丘村位于燕临城北,这里也遭了水灾。临仙江的洪水本是要灌入燕临的,但经数位高手的合力之下,洪水改道,城北的村村镇镇便遭了殃。
当董平到了小丘村时,却瞧见一飘忽不定的火光正凝滞在村口。
董平不敢托大,他抽出惊雪,刀身沾雨,反映火光,寒芒粼粼。
一少年开口道:“是董平么?”
董平下了马,方见村口是个少年举着火把。
“不错,我就是董平。”
少年打量了一番董平后,淡淡道:“随我进来吧。”
村里无光,老鸦在房檐筑巢。
呱呱的呕哑嘈杂之声不绝于耳,少年被吵烦了,忽而他低声喝道:“聒噪!”陡然间,一道带着电弧的流光从少年背后飞出,猛的划过屋檐,就见一窝老鸦掉在了地上。那剑,也随之归鞘。
“御剑术?”
少年略有些得意的说道:“不错。”
董平笑道:“原来是剑墟中人。”
少年摇头道:“我不是,但我师父是。”
董平心思急转,他猛然想到,要与他做交易的,不会就是那剑墟叛徒吧。董平不敢有丝毫松懈,他手中的刀不由寒意大盛。
好似感受到董平的异变,少年笑道:“你不必紧张,若我师父要杀你,你在村口拔刀时,便没命了。”
董平讪笑一声,他暗道一声,学御剑术的,都是怪胎。
不多久,二人便来到一间灯火通明的篱笆院前。在院里,一个无臂少年盘腿,闭目而坐。感受到有人来了,他便开口道:“玩够了,就把剑还回来。”
董平身前的少年撇了撇嘴,他取下背后的剑放在无臂少年面前后,就听无臂少年淡淡道:“这剑上沾血了,我罚你三天不能吃肉。”
少年啊了一声,但也没多做辩解。董平腹诽道,一物降一物。
他看这无臂少年,便大概晓得那人为何要用这了。董平上前,对着无臂少年微笑道:“在下董平,不知阁下……”
无臂少年冷冷罚看了董平一眼后轻声道:“温若筠。”
“有个性。”董平暗自嘲了自个儿一句后,便听屋中有人道:“进来吧,董公子。”
“晚辈叨扰了。”
说罢,董平推门进屋,一红鼻头老者正对着他迎面而坐。
“老朽姓离。”
“离前辈。”董平刚抱起双拳,就被一股无形大力给分开了。
老离儿笑道:“老朽只是一无名之辈罢了,称不上什么前辈,阁下喊我一声老离儿头便成。”
老离儿看似无心之举,却着实将董平给镇住了。这手举重若轻的御气功夫,当真是骇人听闻。虽没什么大动静,但足可以称得上是妙到巅毫。董平来北莽接触之人中,论修为高低,老神偷算的上是头一号,但跟他面前这老离儿头比起来,只能说是不过尔耳。
“请坐。”
“多谢。”
董平坐下后,伸手就要将怀中的吞气篇掏出来,但老离儿却制止他道:“不忙。”
忽而,老离儿一抬手,董平腰上的惊雪陡然间出鞘。这蟒蛇鞘当日被董平遗失在靠山镇的客栈里,后被冯玉书拾得,由萧山鸣又交还给董平。董平深知此鞘的玄妙,惊雪入鞘,如若不是他拔刀,惊雪是断然不会出鞘的。没成想,今日这老离儿一挥手就控制住了惊雪。
董平还来不及说话,惊雪刀便化作一道流光飞出屋子。
“前辈这是何意?”董平刚开口,老离儿便笑道:“阁下莫急,你的刀这不是回来了么?”
董平回头一望,只见惊雪托着一颗人头,便从屋外飞了进来。惊雪在屋内转了一圈后,又平稳的落在了桌上。那颗人头,正睁着惊恐的双眼,死死盯着董平。
“这人?”
老离儿轻描淡写的说道:“跟阁下一起进村的,不过老朽看,阁下与其并不相识,所以老朽做个顺水人情,替阁下将其杀了。”
董平喉结一动,干笑道:“好厉害的御剑术。”他伸手去抽惊雪,一个手抖,那人头便滚落在地。
老离儿从袖中取出一书道:“这是合气篇。”
董平从怀中也取出一摞写满蝇头小楷的纸张道:“吞气篇的上半卷,晚辈交给了孙穷奇等人。这里是完整的吞气篇,等前辈与他们交易时,可相互对照。”
老离儿拿起那摞纸,张张仔细翻阅过后,点头道:“不错,依老朽的眼光来看,这吞气篇中所写的修炼方法可行,并无纰漏。”
董平笑道:“自然,这等玄妙的功法,晚辈编不出来,就算是编出来了,也瞒不过前辈的法眼。”
老离儿笑道:“多谢阁下赠书之恩,不过现在老朽还有一求。”
“前辈请讲。”
“再借刀一用!”
老离儿话音刚落,惊雪又带着滋滋的破空之音飞出屋外。突然,就听一阵钢铁碰撞之声,惊雪又打着转儿极速飞回了屋内。
“趴下!”老离儿一按董平的头,登时翻身上桌,接住惊雪,一跃向屋外飞去。
董平暗道来人厉害,竟将老离儿的一刀给挡了回来。他心生好奇,便起身出了屋子。一出屋,就见得老离儿握刀与一黑衣面具人在空中对峙。董平大惊骇然,那来人所戴面具服饰,与那日在肃州江上袭击他与幺声雨那人一般无二。
更令董平心颤的还有那股沁人心脾的兰花香。
蒙面人手持一柄怪模怪样的长剑,只瞧那剑像是有两把剑一竖一横合在了一起,造成了一柄十字长剑。董平嘀咕道:“名剑,锥心。”
蒙面人咯咯笑道:“老离头,你越界了。”
老离儿飒然道:“老朽只是说过终生不入燕临,可没说过不入燕州。”
老离儿话音刚落,那蒙面人便手持锥心向老离儿胸口刺去。
老离儿不屑道:“没记性。”
登时,院中温若筠面前的独雷剑飞上天空,横亘在面具人身前。
面具人挑剑一挡,却见老离儿已提剑来至其身前。
刹那间,两剑一刀便在空中战成了一团。
那面具人一边用巨力将飞剑独雷的攻势挡下,一边还要御真气与老离儿手中惊雪抗衡,但却丝毫不见有落下风。
老离儿轻描淡写的挥舞手中长刀,但其攻势却是绵绵不绝,刀刀取齐要害。老离儿双眼微迷,心中暗道:“倒比十多年前有了一番进步,不过气息虚浮,也不成什么气候。”
忽而老离儿御剑攻其后背,手中惊雪攻其眉心。在董平等人看来,此等前后夹击之下,那面具人定然避无可避。
突然,面具人手中锥心剑竟一分为四,两柄细剑猛然向已身后飞去。而另外两柄长剑被其握在手中,交叉而去,直取老离儿项上人头。
老离儿嘿嘿一笑,竖起惊雪挡在双剑交集中心。随后老离儿手上一用力,竟将面具人手中两柄长剑压在了他的面具之前。只差分毫,那面具就要被一分为二。
老离儿笑道:“告诉你,你并非我一合之敌。你趁现在走,我还能顾及从前的交情。如若不然,新仇旧恨,今日就做个了结。”
面具人对老离儿所言好似充耳不闻,他一声怪吼,双剑上劲,瞬间便将老离儿弹了出去。
老离儿眉头微皱,他传音入密道:“你发什么疯?”
老离儿话音未落,那面具人又持剑攻了上来。老离儿暗骂一声,他猛然发力,惊雪刀吟,陡然间,这小丘村也颤了三颤。老离儿手起刀落,对着面具人头顶就是狠狠一刀!
面具人见状不好,他举剑一挡,却被一刀给砸落在地,正好坠在矮小少年身前。面具人嘶吼一声,竟举剑便向矮小少年刺去。
嗖!
温若筠低喝一声,地上散落的一把干柴登时就响面具人飞去。
只听嘭的一声,独雷剑从天而降,登时将面具人手中长剑给打飞出去。而温若筠所御的那捆干柴也化作锋利木剑,噗噗,全扎在了面具人身上。
面具人就地一滚,便化作一道流光消失在夜色之中。
老离儿轻飘飘的落在地上,并无要追的意思,他淡淡道:“可悲,可叹。”
忽而,老离儿将手中惊雪扔到身后,董平一把接住后,就听得老离儿笑道:“好刀。”说罢,老离儿拉起矮小少年的手便往院外行去。
温若筠起身紧随其后,他临走时,又回头望了董平一眼,随后转身同老离儿两人消失在夜幕里。
董平走上前,拾起一根带血的木柴后喃喃道:“这下,你跑不了了。”
接着,董平吹了个呼哨,骆驼软力寻声而来。等董平骑着骆驼来至街上,忽见一无头尸首瘫软在街角处。董平暗道,这人应该便是老离儿刚才御刀所斩的那人。董平下了骆驼上前去查看,他暗自思索这人的来历,“莫不是公孙老弟的人吧?”
董平用刀一撩尸首胸襟,忽见一海碗大的刺青狼头正雄踞在其胸口,做咆哮状。
董平蓦然惊道:“辽人!”
此时,鹿岳书院中。
太叔倦正立在房中,愁眉不展。忽而房门被人推开了,赵绝江等人一拥而入。
太叔倦见众人来了赶忙道:“诸位可察觉到,刚才在燕临城外有人争斗?”
赵绝江淡淡道:“如今在燕临城里人多眼杂,争斗之事更是每日都有发生,太叔院长这么着急叫吾等来,就是为了此事?”
慧劫方丈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刚才老衲确实察觉到在燕临城北有人争斗,而且那二人修为皆不在老衲之下。”
太叔倦颔首道:“不错,本院也并非草木皆兵,而是感到城北争斗并非寻常。”
姜宫主一头青丝倾泻而下,气息不稳。她面露不快道:“太叔院长,既然觉得不妥,那您派人前去查证便是,也没必要兴师动众,将我等全都叫过来吧?”
太叔倦面露歉意道:“打扰了姜宫主休息并非在下本意,姜宫主先去休息,去城北查证之事,交与我等便可。”
犹观主一言不发,他环视一眼众人后,冷声道:“谭峰主去何处了”
姜宫主不悦道:“这时候谭峰主自然是在屋里睡觉呢,难不成犹观主还怀疑他?”
犹观主淡淡道:“在下只是随口问一句,姜宫主怎么如此大的反应?怀不怀疑他,去谭峰主屋中看看不就晓得了”说罢,犹观主大袖一甩,径直跨出了房门。
且说董平骑着骆驼一路赶回燕临府衙,当他来至后衙时,瞧前屋中亮着灯火,便暗道阮沥应是早回来了,这下可好,少不了挨一顿训斥。
董平皱着眉头进了屋,却见屋中并没有阮沥的影子。反而是董其昌正趴在桌上呼呼大睡,董平心里蓦然咯噔一下,他上前怕了拍董其昌想叫醒他,却发觉董其昌身上烫的吓人。
董平将其翻过身来,只见其脸庞虚肿,又红又烫。
“真气紊乱。”董平放下董其昌的手腕后,大为不解,怎的董其昌一个不修武道之人,还真气紊乱了。但见其不严重,董平赶忙在其眉心,手心各划了一个小口子。随后又施展泄气法,将积郁在其体内的真气通通逼出后,董其昌的面色才恢复如常。
董平到了一碗茶水,哗啦一声全都泼在了董其昌的脸上!
“呼!舒坦!”
董其昌猛然惊醒,身子还不停打着激灵。他一瞧董平面色阴沉的站在其身前,便大笑道:“董老弟,那十筋十骨汤可真是大补!再多喝两口,老哥我怕是要飞升成仙了!”
“我去你娘的!”董平没好气的爆了句粗口,他本以为董其昌是遭了暗算,没成想他是喝补汤给补的上了火。
董其昌一头雾水,忽而他一看窗外,不由得流出了一头冷汗:“都这时候了,完了完了,今日的公务一件没处理。连夜处理完回家,保准又得被婆娘好一顿数落。”
董平哪里想听他倒苦水,“我问你,阮沥可回来过?”
“不晓得,喝完汤我就迷迷糊糊睡着了。”董其昌刚说完,就见董平风风火火的闯出了屋子。
董平在燕临的街上狂奔,他望着远处鹿岳书院众灯火通明,一股懊悔油然涌上了心头:“我只顾着自己,却忘了阮沥的安危,真是该死!该死!”
在小丘村碰上那面具人来袭时,董平就隐隐觉得今夜书院得出乱子。没成想,这乱子来的这么快。
“阮沥,你要是出了事,别怪我下了地狱也不饶你!”
董平没骑骆驼,强运真气来至书院时,其体内已经快要愈合的经脉也纷纷断裂。
但在书院门口,一群身着金红色衣服的汉子却将董平给挡在了门外。
一汉子双目红肿,对着董平就是喝道:“滚!闯书院者死!”
董平拔刀道:“你们算哪门子的神仙?这鹿岳书院也轮得着你们来做门神了”
董平话音刚落,一溜水火棍就抵在了他的身前。
“他娘的!老子今天就是书院的门神!闲杂人等一律滚开!”
董平冷眼打量着几人,他在考虑,如何只用一刀,便将几人放到,他现在可没力气多使一刀。
就在几人僵持时,便听有人粗声喊道:“你们的眼是长在屁股上了么!这位是今年的武院榜首,你们也敢拦!”
几人循声看去,只瞧一个独眼的大汉正朝他们走来。几人打量了董平一眼后,齐声道:“若是书院中人,便进去吧。”
来人正是林三川,他回到燕临后一开始是终日守在董平身旁寸步不离,但当董平住进了燕临府衙,林三川便留在了鹿岳书院中继续跟随卫盛金潜心修炼。
林三川一把将进入书院的董平扶住后,便道:“公子,书院里出大事了!”
董平沉声道:“捡些有用的来听。”
林三川看了眼身后把门的几人道:“九阳峰的谭峰主死了!”
董平闻言心头一松,他忙问道:“阮沥呢?”
“夫人?我才闭关出来,不知道夫人也来书院了。”林三川说罢,便挺有人娇笑道:“没羞,没羞,才一日不见,便急着找媳妇了。”
林三川瞪了一眼来人道:“死丫头,大人说话有你什么事,一边去!”
董平则是上前一把抓住来人道:“绿珠儿,阮沥呢?”
绿珠儿眉头一皱,将董平推开道:“阮姐姐好着呢!我听说外面死人了,便让阮姐姐留在了房里。”
董平喜道:“好好好,赏你两个脑瓜崩!”
绿珠儿躲开了董平伸来的贼手,没好气的骂道:“疯子!”
这时,董平才想起林三川说的话来:“你是说九阳峰的总峰主死了”
林三川笑道:“不错,前面可热闹呢咱们也过去瞧瞧。”
董平点了点头,心中却在考虑九阳峰主为何会死。九阳峰主乃是此次燕临百花祭的六大主事之一,难不成他察觉出了神秘高手的身份,才惨遭灭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