稻城,将军大帐内。
一员老将穿戴整齐,颔下长髯灰白,正站立于主位,双手执一金色帛布卷轴。而他身前不远处半跪着一位亮金盔甲的将军。
站立的老将正朗声道:“……青州驻军总统领霍青,数年间私自扣下知府奏折,隐瞒青州实情,越权行事,擅自处理知府与反贼逆党一案,已属重罪。现,决定撤销其青州驻军总统领之职,并马上解除其所有兵权,收监入狱,由原镇东将军暂代其位,调查此案缘由,并重新编制青州兵力。另,东瀛一族同为我朝子民,不可歧视、不可虐待、不可滥杀,违者按我朝律法处置。钦此!”
老将合上卷轴,伸手递在空中,道:“霍青将军…噢不、霍青,接旨吧!你的野心,到此为止了。”
他身前跪着的将军没有动静,既不抬首领旨,也不开口说话。
那老将自然便是驻守长野的镇东老将军,他皱眉道:“怎么?霍青,你这是什么意思,打算抗旨?”
霍青仍是一动不动,老将军怒“哼”一声,将圣旨转身放于桌案前,道:“你大势已去,看在你不曾对仙台与长野痛下杀手的份上,我可以在承宇帝那里帮你求情。”
霍青仍是不理。
老将军这下是真的恼了,走上前道:“怎么?你难道还想顽抗?!那我劝你最好现在就把我弄死在这,不然出了你这帅帐,可休怪我不顾及往日情面!”
霍青仍是没有回答,但帐外却传来笑声:“呵呵……霍青,老将军既然都发话了,你还不将其拿下?”
“谁?!”老将军厉声喝问,还没来得及出外查看,原本半跪地上一动不动的霍青猛然起身,抬手直抓老将军左臂。
“霍青?!”老将军倒退一步闪身躲过,虎目圆睁瞪向霍青,怒道:“你当真要自取灭亡?!”
那霍青面无表情,手上的动作更是半点不曾停下,帐外的声音继续响起:“霍青,老将军想要救你呢!你告诉他,你需要不需要他来救你啊?”
霍青拳脚施展开来,老将军全力招架,吼道:“你到底是谁?!有胆量就现身一见!”
那声音道:“没想到老将军这么快就把本公子忘了,真是让人心痛啊~”
说着,帐门被缓缓掀开,一位年轻的少年款款走入,正是那擅长以言语之力摄人心神的公子羽。
他微笑道:“老将军,是否还记得本公子?”
“啊!”老将军大惊,手上的拳一下子偏了位置,那霍青使出擒拿手法,转瞬间便将老将军的双手尽缚于身后。
老将军看着帐外来人,咬牙道:“果然是你!难怪、难怪!可…你不是反抗军的人吗?!”
“非也。”又一人紧跟着公子羽进入帐内,朝老将军抱了抱拳,又躬身施了一礼,道:“镇东将军,我们又见面了。”
“你…你…!”老将军眉头紧锁张大了嘴巴,不敢相信眼前所见,磕巴道:“你…你不是跟着林少侠的那位!”
“重新介绍一下……”来人露出笑容,道:“在下乃东瀛皇族源氏一脉,昔日天皇二子——源印信。”
“什么?!”老将军不敢相信他听到的话,一时间又口吃起来,“你…你…!你难道打算以新天皇之名重新在青州称帝?!”
“呵…怎么可能…”野村一鹤,也就是源印信,摇了摇头,道:“我对那什么天皇没有兴趣,只要两族百姓能抛开芥蒂和睦相处,谁来管理青州我都无所谓…”
“没有兴趣?哼!”老将军看了一眼公子羽,又侧首看了看霍青,怒道:“那你此举何意?陪我前来的那些江湖小友呢,你把他们怎么样了?!”
“老将军不要着急,也不要生气。”源印信笑道:“为了两族百姓能真正的和平相处,我当然要先除掉一些不安稳的因素。本来还以为那个承宇帝会下令除掉霍青与他的军队,没想到居然只是收回兵权重新编排……既然如此,我只能让这出戏再延长一段时间了……老将军与那些江湖朋友们自然都是我邀请看戏的客人,只是为免麻烦,我只能先用一些非常手段留下你们了……”
“噢,对了!”源印信笑了笑,继续道:“林兄弟和他的那位胖子师兄应该也在来的路上了,他们也是我邀请的观众哦!”
“你……!”老将军试着从霍青手中挣脱,怒道:“你到底要做什么?”
“呵…您等着看就知道了…”源印信说完转身往帐外走,路过公子羽身边时朝他看了一眼,道:“将他带下去吧。”
待源印信离开之后,公子羽轻蔑一笑,低声道:“若不是教主大人说青州之事由你指挥,哪轮得到你来支使本公子?!呵…等圣子的那位朋友来了,我看你还能否这般神气!哎,希望送给他的礼物已经开始生效了…”
老将军吼道:“小子!快解除对霍青的控制!我虽对此子有所不满,却也不能看着你们如此侮辱于他!”
“呵…”公子羽轻笑一声不予理睬,转身也往帐外走去,道:“霍青将军,将这位可怜你的人带下去吧。”
…
长野,军营内。
一直围在城外的霍青军突然撤离,钱副将一边派斥候出城侦查,一边请林芳辰与胖子前来商议。
这三人聚在帐内,钱莱将情况说明,胖子一边吃着东西一边点头道:“这是好事啊,再围下去,就算水够喝,吃的东西可是要难以解决了。”
钱莱看向林芳辰,想听听他的意见。这几日来,林芳辰好似变了个人,以前的他,正直单纯,敢作敢为,为他人之事可将自己生死置之度外,颇有侠义之风。而且为人处世乐观积极,虽然也能看出有不少心事,却并不会让人生起怀疑之感。全本
可如今,林芳辰面如寒水,连眼神都内敛了起来,从他的行为也看不出其所思所想,与其说是变得沉着冷静,倒不如说整个人已有些阴羁…
林芳辰的确是变了,自己被人处处利用…成为源印信一系列计划的推手之一,偏偏自己实力低微又无法改变一切,甚至还被对方留下性命来欣赏最后导致的结果,这在他自己看来简直就是最大的羞辱。
他不想再有类似的事情发生就只有改变一途,变的不容易被人看透,变得擅于观察与思考,摆脱那些可悲的天真……只有这样,他才能跨过这道坎继续江湖之旅。
钱莱看着他,要在平时,林芳辰早就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或是提出疑问,可如今,他只是面无表情地听着…
“咳…林少侠…”钱莱开口道,“你呢,你有什么看法?”
“我?”他抬头看了钱莱一眼,眼中神采全无,淡淡道:“既然退兵,便说明已不需我们在等了,源印信要的最后的结果已经出来了,我们也该出发去看了。”
胖子将最后一口咽下,起身道:“既然如此,准备出发吧。缺钱的老兄你跟我们一起去吗?”
这“缺钱的老兄”是胖子知道了钱莱的姓名后给他起的外号,说他“连名字都叫钱莱,家里肯定很缺钱。”
钱莱想了想,最终摇头道:“将军离开前让我坚守长野,没他的命令我不会擅离。况且为了防备霍青军……不、源印信的军队去而复返,我不能离开。”
林芳辰点点头,朝他抱拳道:“多谢钱副将这些天的收留,后会有期。”
“哎,林少侠说的这是什么话……当日若不是你和纪少侠……”钱莱说到这停了口,“咳!总之,长野会一直对你敞开城门的。”
林芳辰淡淡一笑,起身出了帐。
那日在一刀流,他几乎寻遍了门内所有尸首,并没有发现纪东歌。虽然野村说他已经死了,但林芳辰总觉得那个人不会就这么丢了性命。
这几日下来,不知是否是心境变化的原因,自己与剑道上的领悟突然多了许多,以前想不到或是想不通的地方如今都很快有了答案,就连自己一直不得其解的剑意如今也是信手拈来。
他还自嘲地想着,定是因为以前总是自负于剑法上的天赋,觉得只要自己去做便能做好,但实际上对于剑术成长却并没有那么大的憧憬与急迫。而如今,自己深深地希望能再强一点,更强一些,能真的阻止想阻止的事,保护想保护的人。
与剑意同时而来的,还有心底巨大的不甘。这种不甘竟与封存在流光剑中那些“剑魂”留下的不甘与愤怒产生了共鸣,林芳辰隐隐觉得,自己以剑意出招时,流光剑中的力量也会为自己所用…
他想起“心魔”曾问过自己:“想要力量吗?”
而如今,自己并不拒绝使用其所拥有的力量应该就是答案了吧。不过这件事,他谁都没有提。
…
林芳辰、胖子、瑶三人来到稻城,一路上平安无事,但沿途村镇的驻军却尽皆不见。
稻城城门处,一人正在墙下阴影处等着三人,胖子远远瞧见便眯起了眼睛,笑道:“那个野鹤当真是恶趣味,就喜欢看人难堪的样子么?不过很遗憾,这种事对于胖子我来说并不算什么。”
他招呼道:“呦,这不是‘黑鸦’的头头么?怎么,打算以后向我们‘月’俯首称臣了?不然你这‘黑鸦’老大向‘月’的老大低头传出去可不好听啊!”
“哼!”那人从阴影中走出,一身白裘倒是颇为显眼,也不便于打斗,应是并没打算在这里动手。国字脸,厚眉,的确便是代号为“八”的杀手组织统领。
显然,他对于迎接胖子这件事也是十分不满,脸色铁青眉头紧锁,除了那一声冷哼便再不开口。
林芳辰心中合计,几日前的会面,似乎源印信与那黑袍人平起平坐地位相当,其中有何交易先不提,至少在戏未散场前,三十六妖应该也会听从野村的计划。
“呦,真的认怂了啊?”胖子当然也早已明白其中关节,他一个嘴炮选手,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当即开始滔滔不绝地嘲讽起来。
“八哥”一直默默走在前头,但他越来越重的深呼吸以及紧握的拳头却是出卖了他的心情。
胖子越说越起劲,说的没话了居然还喷起了脏字,连林芳辰都觉得有点听不下去了。
好在这短路并不算长,“八哥”带着三人来到了已死在霍青之手的原青州知府宅院前,转过身虎目圆睁瞪着胖子,似乎要喷出火来,咬牙道:“等此间事了,咱们再拼个高下!”说罢也不理胖子的冷嘲热讽飞身而去。
林芳辰看着这曾两次造访过的宅邸,心中有一种莫名的感觉,还没来得及难过,就听院子中一人嚷嚷着什么,声音也越来越近。
“我说你别跟着我了行吗?老子真是怕了你了!你一开口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真的照做了!你说你这混小子,居然让我去吃土?呸!呸!告诉你,就算你让我满天星去吃屎我也不会屈服的!你刚才是不是说我老大快来了?哼哼,看在你还这么年轻的份上,我就先给你提个醒!我们老大那可是心思比你还毒的大恶人,满肚子坏水就是形容他的!告诉你,你最好别给我们老大机会,你要是让他破了你的功,到时候他就会使劲踹你屁股!扒你裤子!抓你蛋蛋!嘿,小子,你受得了吗?”
林芳辰侧目看向胖子,满眼鄙夷,还有意无意地往旁边挪了一寸半寸,甚至连瑶都稍稍低下了头。
饶胖子脸皮再厚也禁不住了,当即一边大叫着一边冲进了院子:“满天星,老子看你又欠打了是吧?!敢在这造老子的谣!”
“啊!老大!你真的来了!太好了——呃啊!啊!别踹别踹!老大我错了,你踹可以!别脱裤子!这个混蛋小子还在看着呢!”
林芳辰摇了摇头,也跟着进了院子,只见满天星正满院乱跑,胖子则跟在他身后不停地飞踹,每一下都正踢在屁股上。
而院中花丛旁则站着一位白衣少年,正是公子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