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煮豆燃萁

　　厚重的金属摩擦音在身后爆响。不用回头，三个落魄的逃难者也晓得是魔王追上来了。西门无双第一个冲进河里。欧阳天水拎着大侄儿毫无犹豫的翻身下河。他们潜泳到河中心，才敢冒出头来。

　　魔王鼓起黑袍在岸边气得跺脚。绿色的雾气迅速蔓延开来，双掌旋转成风，毒液飞花般四溅，散落在清澈的河水里滋滋响，白烟弥漫。就像滚烫的碎铁撒进河里似的，咕噜噜冒着气泡。他双脚离岸边很远，轻飘飘的浮在水草之上。看起来凶狠霸道，实则是强如之末，对敌人一点威慑力都没有。“阴尸神功”最忌讳水，更何况是这么大一条流动的河。

　　毒液散落的地方，聚集大量的小鱼，有些鱼抢不到食物跳出水面。金光灿然，刺痛眼睛。这种鱼，刘雪峰他们三人都没有见过，鱼尾巴上挂着一点殷红，看起来好像殷红的鲜血，灵动的有些骚乱。很快，小鱼四散，河水又恢复透亮的颜******王桀桀怪叫，左右挥动，掌上喷射惨绿色的剧毒之物。数量之多，如飘絮；速度之快，似流星。毒液好像长了眼睛，直刺三人脸面。于是，一场酣畅淋漓的毒雨降落河面，滋滋做响。

　　西门无双又是第一个潜入水中。欧阳天水拽住大侄儿往下沉，慢了半拍，头发上沾里几滴毒液。轻微的刺痛，就像黑蚂蚁在颈脖子上咬里一口。他心里正发慌。突然金色小鱼在伤口上吻里一下，他瞬间感到冰凉清爽，灼痛也消失不见。

　　魔王为之胆寒，水是他的克星，小金鱼也具有疗毒功效。

　　记得很多年前，他是喜欢小金鱼的。这种尾巴上有一点红色的小鱼是雪花山庄后山特有的珍贵鱼类。平常人吃了能延年益寿，练武之人吃了能助长功力。大洞里那方经年喷涌的冰泉是唯一能养活这类物种水源。那一年，父亲兴致勃勃用水晶瓶装着小金鱼送给他，说是生日礼物。他兴奋的一夜没合眼。父亲就讲小金鱼的传说给他听。听着听着就睡着了。大哥和二哥悄悄的在他枕头底下塞满喂小金鱼的食物。那时候一家人其乐融融。可是，三天后，小金鱼翻肚皮死在水晶瓶里。他伤心欲绝。父亲安慰他说小金鱼一定要用冰泉水养，而且还要是流动的活水。很多高贵的物种是不能忍受失去自由的，人也是一样，所以不能强求。他振作起来，把小金鱼的尸体埋在潭边。至少潭水也是冰泉流出来的。这么多年过去，小金鱼依旧，而人事全非。

　　他抖动宽大的袍袖，升腾起丈高，旋转出巨大的漩涡，周围几丈的水草狂飙似塌陷，变成圆形空地。无数的断草如同飞蛾，迅速往漩涡中心点汇聚。

　　斜阳正紧，晚霞披纱。

　　水中三人已看不见魔王荒诞的黑袍，只看见空中漂浮着巨大的圆球。旋转出的轮廓，就像一面对镜梳妆的少女光洁的面庞，微微透着晕红的霞光。突然，面庞似的圆球迅速朝他们滚过来，速度很慢，卷起的劲风不小，水面硬生生压下去半尺。三人的胸膛露出水面。在强大的气流面前，小金鱼也四散逃窜。圆球沾水的瞬间，数不清的水草笔直的刺向西门无双和欧阳天水。距离很近，欧阳天水即便功力全盛时期，又在陆地上也不见得能躲过去，何况是在漂浮在水中呢。

　　刘雪峰武功尽失，可脑筋活跃，大叫，“水，水。”

　　欧阳天水真不含糊，狮子吼就在这个时候施展出来，激起人高的水墙。与此同时，拉着刘雪峰深深潜入河底。

　　西门无双当然不甘人后，水墙涌起的瞬间，水上漂功夫漂亮的飞出好几丈远。他回头望去，无数水草眨眼间撕裂水墙，余势不歇射出老远，压倒对岸一片水草。圆球小了很多，也不在光滑如镜，倒像谁家养的狮子狗毛发杂乱。

　　圆球蜻蜓点水，反弹回岸。同时，发出一声闷雷巨响，水草飞溅散落满河。魔王钻出圆球，全身颤抖，好像受到巨大惊吓。刚才利用水草作掩护，杀了敌人个措手不及。可阴尸神功对水的恐惧，远远超出他的预想。发出第一波暗器后，就再也无力施展第二轮攻势。

　　水墙产生的很有效的作用。

　　恍惚间，欧阳天水泳出十丈开外，冒出头来。刘雪峰也顶着光头冲出水面，累得气喘吁吁。他没办法像以前那样在水里憋气几个时辰，一刻钟都会要他的命。

　　刘雪峰大喘口气说，“怎么办？”

　　西门无双抹了抹湿脸，恨声说，“能怎么办，老怪物吃定我们了，待在河里呗。”

　　刘雪峰说，“不能一直待在河里吧，皮肤会被泡烂的。”

　　西门无双说，“坐等待援，师父很快就来了。”

　　欧阳天水插嘴说，“自己都靠不住，还想等人来救，痴人说梦，你和师父约定在哪见面？我们早偏离位置了。”

　　三人边说边往下游。蔓草凄凄，长河如带，没有魔王追击，将是非常美妙的旅行。

　　渐渐的，水势加急，轰隆隆的响声穿了过来。

　　西门无双低呼，“啥声音？”

　　水的轰鸣。

　　令外两个人也听到了，脸色都变得不好看。欧阳天水能想到的就是瀑布，千寻瀑布。下面是飞花坠玉潭，雪花山庄十景之一。远看挺美，身临其金，尤其是随时有掉落下去的风险，那就不是那么美的事情了。

　　壶口两边都有硕大榕树，水势更急了。湍急的河水拉着他们一路向前，势不可挡。魔王早在大榕树等着了，脸色非常不好看。

　　他们唯一的出路是左边的大榕树，三人咬着牙，拼尽了全力游向左边，暗礁磕碰着双脚，丝丝鲜血冒出了水面。但是他们强忍着剧痛，拼命扑腾。也算倒霉，刘雪峰被卡主了，沉了下去。中毒以来，他的身子每况愈下，早就支持不住了。

　　西门无双和欧阳天水上了岸，惊讶的发现少了个人。西门无双哼了一声，无力的扑倒在大榕树露出水面的根上。他是没能力救援了，天各有命，认了吧。

　　欧阳天水一咬牙，返回河里。他也没力气了，憋着一口气返回去的。游到一半还喝了两口水。他还是忍着往前游，突然，好像拌着什么东西，伸手一摸，他就知道是刘雪峰了。憋了口气，潜下去，他摸到了卡住刘雪峰的两块石头。他试了试，石头纹丝不动。喝了两口水，调理气息，猛一用力，两块石头松动了。他赶忙抱着刘雪峰冒出了水面。他呛了两口水，沉了沉，双脚上蹬，接着势头，搂着刘雪峰的脖子游到了岸边。

　　西门无双赶紧上来帮忙，把刘雪峰拖上了岸，使劲积压胸口。欧阳天水忍着剧痛，爬过去。刘雪峰猛然咳嗽两声，吐出两口水来，算是总鬼门关回来了。

　　大榕树盘根错节，硕大的根茎露出水面，就像八爪鱼丑陋的脚。上面全是的水苔，毛茸茸的，很柔，很美，也很滑。三人藏在错落有致的树根里，任由水流冲击。刚才实在是九死一生。历经患难，三人的感情倒是亲密了不少。

　　“还算你小子有点良心，”欧阳天水气喘吁吁说。

　　“谢了，”刘雪峰对两人说。

　　“不用，”西门无双说。

　　欧阳天水闭上眼回味刚才鬼门关的经历。

　　“暂脱险地，”西门无双长舒口气，白笛丢了，想吹奏“魔音”给师父报讯也是不可能的事情。肚子饿得咕咕直叫，全身有麻痹感。

　　“不见得吧，看看那边，危险从未离开，”欧阳天水抱住儿臂粗细的树根，晃了晃，溅起白色的水花。他是想找个洞钻进去，也不情愿看到对岸魔王阴森可怕的脸。

　　壶口不算宽，也就十丈远左右。对魔王来说，纵跃个来回都没问题。他们又陷入绝望，有魔王在，上岸透透气是没指望了。等到晚上，更是魔王的天下了。

　　“怎么办？”西门无双恼火说。

　　魔王在躲在对岸的大榕树上，两只鬼一般的眼睛射出寒芒，像狩猎的老鹰随时准备扑击。

　　西门无双咽了咽口水，感到背心发凉。有这样的对手在，的确算得上寝食难安了。干瘪的肚子叫的厉害。

　　魔王一会儿又在对爱扮可爱，显然，那是小影儿又附身了。

　　浪花无情的打在脸上，西门无双和欧阳天水手脚泡得雪白，比死人好不了多少。他们一个是雄据江南的霸主，一个是呼风唤雨的旗主，没来由的受这份窝囊气。西门无双望着天空发呆，他只想知道师父什么时候来收拾对面那个丑陋的家伙。

　　“拼了吧，总比在这等死强，”欧阳天水说，抱着树根瑟瑟发抖，河水突然变得冰凉起来。“实在……实在是受不了了。”

　　刘雪峰咳嗽了两声，呆在水里，对他来说反而是好事。毒性得到克制，肌肤红润了点。

　　“那不叫拼命，叫送死。叫正中下怀，魔王为什么不立马冲过来，对他来说，跃过来垫垫脚的功夫。可是没有，为什么？”西门无双说。

　　欧阳天水不语。

　　“等着我们上岸，在陆地上狙杀我们比较容易。在水边还算安全，到了无水的草滩，就真的危险了。”西门无双说。

　　“真的安全吗？没有绝对的安全。放手一搏还有活命机会，等死就一点机会也没有了。”欧阳天水辩解说。

　　刘雪峰赞同世伯的豪言壮语，抓住树根撑起身子来。泡在水里，冰毒散去不少，力气恢复一些能坐起来了。露出水面又觉得难受，他只好又重新把身子泡在水里。只露出光头说，“西门公子，你师父真能制服魔王？”他对此表示怀疑，魔王的功夫是有目共睹的。

　　“如捏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西门无双傲然说。

　　“好吧，那我们上岸吧，”刘雪峰说。

　　“毒药烧坏你脑袋了吧，上路，是黄泉路吧，想死别拉上我。”西门无双说。“请问西门公子与师父约定的地方是这棵大榕树的树根下？”刘雪峰说。

　　这个问题没必要回答，三岁孩童也能给出完美答案，但是西门无双还是回答了，“不是。”

　　“好，那就得上岸，”刘雪峰说。

　　西门无双一拍脑袋，突然明白什么意思，大叫，“走，少主说得在理，师父找不到我们，看到大岩石有打斗痕迹，一定以为我遭遇不测，找不到我们就麻烦了。”

　　三人爬出树根，沾满淡青色的水苔，看起来很滑稽。刘雪峰光头上好像长出了头发，其实是青苔。大榕树枝繁叶茂，爬出去消耗不少力气。大榕树过去是无边的枯草，一眼望不到头。

　　西门无双爬上树，往远处看了看，苍茫一片，一眼望不到头。不过他还是搜索到了目的地，草滩边缘是光秃秃的白桦林，大岩石若隐若现，看起来很悲凉，很肃杀。他溜下了树，落地时翻了个身，姿势优美。

　　“嗯，看来公子力气还剩不少呢。”欧阳天水打趣说。

　　“青云庄主也不逊色呀，”西门无双白了他一眼。

　　“此话何解，”欧阳天水说。

　　“还有工夫说闲话，”西门无双说。

　　“可有发现？”欧阳天水转入正题说。

　　“在几个公里远，问题是这片荒草滩枝枝蔓蔓，没有路，”西门无双走到草滩边缘，轻声叹气。

　　“有总比没有好，不要灰心，路都是人走出来的，”欧阳天水说。

　　西门无双赞同。犹豫了下，拨开枯草，钻了进去。没有路，自己走一条出来。枯草叶像刀片一样割着脸上的皮肤，火辣辣的疼痛。欧阳天水背着刘雪峰紧随在后。三人没有施展轻功提纵术，一来体力不足，二来怕魔王看到。有人高的枯草遮挡总归要安全些。

　　他们没走多远，就听到头顶强烈的金属摩擦音，剧烈的刺痛耳膜。三人脸色倏变。

　　欧阳天水长叹一声，“罢了，我来应付，你先躲起来，”他把刘雪峰藏起来，腾身而起，浮在枯草上。西门无双硬着头皮也跳了上去。他们一左一右，怒视着魔王。

　　“老怪物，还有我，”刘雪峰胸腔憋闷藏在草堆里发抖，他心里比谁都难受。生死同命，岂有一人苟且之理，突然大吼一声。

　　“哎，只是多个人送死而已，”欧阳天水叹了口气。

　　魔王桀桀怪笑，刺耳的摩擦音迅猛异常，比起狮吼功有过之而无不及，“别急，都有份，骗小影儿的混蛋都得死，而且死的很惨。”

　　欧阳天水说，“死之前，能否问个问题？”

　　魔王歪着脑袋，左右飘荡，阴恻恻说，“到阴曹地府问阎王去吧。”

　　“胆小鬼，”欧阳天水说。故意激魔王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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