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望着前面那道久违的背影,叶青衫的鼻子有些酸涩。尽管他早已无数次提醒自己林婉已经不再是自己所熟悉的那个婉姨,再次见到对方时自己绝对不要感情用事。可当真的见到那个背影的瞬间,叶青衫还是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孩子对母亲的孺慕之情是不可能被其他因素所左右的,因为这是天性使然。尽管林婉并不是叶青衫的母亲,他也一直称呼对方“婉姨”,然而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林婉一直在努力地扮演着母亲的角色并给予叶青衫他所需要的一切。
“小叶儿,你来了。”听到那声熟悉的呼唤,在巷口怔怔地站立了好一会的叶青衫突然有种飞奔而去扑进林婉怀中的冲动,可刚刚抬脚,他已意识到自己已不是孩子,而林婉也不是那个自己所熟悉的婉姨。
婉姨的目光应该是善良温柔的,婉姨的微笑应该是慈祥和煦的,婉姨的表情应该是优雅恬静的……然而所有的这一切,眼前的这个女人都没有,尽管她的外表和婉姨看起来一模一样,她呼唤自己的方式也和从前没有什么不同。但自己的婉姨绝对不会有那么冷酷、那么阴鸷、那么高高在上盛气凌人。
“婉——”叶青衫习惯性地想要叫对方一声,话到嘴边却最终又咽了回去,这不是他记忆中的婉姨,“你变了。”
“你不是也变了么?”林婉不以为然地笑了笑,竟如男子一般背负双手傲然伫立顾盼自雄,“既然你们都能变,我又为何不能?”
“为什么?”叶青衫想也不想就问出了自己一直想要问对方的问题。
“为什么?”林婉冷冷一笑,仿佛对这个问题很是不屑,“如果你问的是我为何要逼他自尽,我会告诉你,是他负了我们母子。如果你问的是我为何要夺取青风,我还是会告诉你,是他负了我们母子。”
“就没有别的办法么?”叶青衫小心翼翼地问道。
“如果鱼盼盼为了别的男人离你而去,你会怎么做?”林婉反问,不等叶青衫回答又接着说道,“他以为我不知道他是假死?他以为我不知道他去了白亭找那个贱人?他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可他自己却不知道我从他第一次去石牌后,就知道他已经变了心!”
听到林婉的话,叶青衫无言以对。他原来一直以为岳之南带着自己去石牌镇是因为青风与鬼族之间那些不为外人所知的关联,可现在他才知道岳之南只是为了一个女人。如果仅仅只是为了一个女人,身为男人的叶青衫虽然无法接受,也多少能够理解,毕竟从鱼盼盼身上就能看出鱼夕儿有多么美丽。可叶青衫曾听林婉说过,在岳之南买下石牌镇的那座小宅院时,她正身怀六甲。
难怪林婉会让自己的儿子姓林,并将还在襁褓之中的林秋蝉送走。也难怪她会有如此惊人的变化。一个女人在自己怀孕时遭到丈夫的背叛,不论有多大的变化都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原来岳之南也有着如此不堪的一面。
人心是复杂的,所以每个人都会有很多面,即便有一些还会彼此矛盾,可人们还是能够巧妙而自然地来回切换转变,让他人无法看见自己真正的那一面。
这种事其实每个人在成长的过程里都会慢慢认识并理解。问题在于,我们往往还是会因为各种各样主观或客观的原因而忽略掉这个事实,并一厢情愿地认为并相信自己所看到的那一面,才是对方最真实的一面。
曾几何时,在叶青衫的心里,岳之南的形象是高大的、磊落的、顶天立地并骄傲到无以复加的。不论世人如何看待岳之南,叶青衫都毫无保留地认为“英雄”这个词指的就是岳之南这样的人物。一个在自己被视为天下之敌后还能毫无畏惧甚至带着微笑欣然面对来自整个世界的谤议和敌视、最终却为了自己心爱的妻子毅然自尽的人,不论是善是恶是正是邪,这份勇气和豪情都足以让天地为之动容。
遗憾的是,事情的真相却并非如此。
岳之南没有那么磊落那么骄傲那么顶天立地,否则又怎会用假死来欺骗世人,然后在暗地里编织出一个又一个阴谋?更不会为了一己之私而抛妻弃子。
叶青衫好像知道自己为何会对林婉母子无法生出敌意了。也许,是因为同情?一个女人在身怀六甲之时得知丈夫的背叛,这种痛苦和绝望是难以想象的。而一个孩子从小便失去父爱,然后被母亲当成用来报复父亲的工具,这种悲哀叶青衫更是能够理解。
他也曾有过与林秋蝉一样的悲哀。好在他已经知道真相并非如此。
他比林秋蝉幸运得多。
所以他不打算因为鱼盼盼的事情敌视林婉母子。毕竟对于林婉母子来说,夺取青风的确是他们用来报复岳之南的背叛的最理想的方式。更何况权力斗争本身也无关对错。林秋蝉说的没错,鱼盼盼离开得太久了,久到足以让时间磨灭所有人的忠诚。就算没有岳之南和林婉这对母子,也迟早还会有其他人做出同样的事情。既然结果注定大同小异,那么从感情上,叶青衫还是更愿意取代鱼盼盼的人是林秋蝉。毕竟他是林婉的儿子。
沉默点头,又上前扶起呕血不止的易之文,然后转身朝巷子外走去,自始至终叶青衫都没有再看林婉一眼。
严络已经活了八十四个年头,按照那句“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请自己去”的老话所说,这是他的一个重要“关口”,若是迈不过去,他这位血手阎罗就要去真正的阎罗那里报到了。严络还不想去得太早。所以他规规矩矩地等候在林婉的身后,并暗暗告诉自己什么也没有看见,什么也没有听见。
严络本来是不太看得起林婉母子的。尽管青风之中,三魂七魄通常是地位最高的人,也是实力最强的人,可自从当年鱼盼盼销声匿迹之后,漫长的时间难免让这个情况发生了一些改变。在严络心里,那些如走马灯一般不断变换的七魄们早已不是自己的对手,既然强者为尊,那么自己又何必还要看他们的脸色行事?要不是因为始终放不下心中对坐忘神功的那点贪恋,几十年前他就已经和许多人一样选择离开,而不是继续潜伏在简心阁里等待遥遥无期的青风复起。直到岳之南的横空出世让他终于看到了希望。
严络原以为天下无敌的岳之南已经得到了青妖的全部传承,也自然会有坐忘神功。可严络没有料到岳之南起得快,也落得快,更不会料到还不等自己找到合适的机会投靠,岳之南就已为了一个女人自尽。失望之余,严络认真考虑过自己是不是该就此退隐。然而那个逼死了岳之南的女人出现了。
作为青风为数不多的老人和最出色的高手之一,严络没想过效忠林婉,堂堂血手阎罗岂能被一个女子甚至是一个黄口小儿呼来喝去?可就在他打算拒绝林婉并要求对方向自己表示出最起码的尊敬时,对方却用事实狠狠抽了他一个响亮的耳光——修为明明不如他的林婉,居然在短短十五招之内便夺走了他一成的功力!那一刻,严络才记起青风之中似乎还有一门名为“摄元”的武功。
而更让严络无地自容的,是林婉那个被自己腹诽为黄口小儿的儿子竟也能勉强与自己打个旗鼓相当。从此以后,严络对这对母子再不敢有半点轻视和不敬。更相信这对母子一定能让自己得偿所愿。
因为他已亲眼见到林婉是如何对爽灵颐指气使的。
鱼盼盼输定了,今夜,就是自己夺取坐忘神功最好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