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江湖中人,过线者死!
只一道长不过二尺的剑痕,就让整个项州城中九成以上的江湖势力裹足不前。这听起来好像是个笑话。可如果留下这道剑痕的人是田子渊呢?
没有人还会认为这是个笑话。就算是,也一定是个不仅不好笑、反倒很吓人的笑话。
田子渊的意思江湖中向来很少有人敢忤逆。哪怕雨楼已经一分为三,而田子渊分到的或许还是最小的一份。可就算他不再是雨楼的纸面执事,他依然还有着另一个比雨楼纸面执事更加响亮也更加具有威慑力的名号——七杀剑。
七杀剑,七剑七杀。
只是自田子渊出道以来,哪怕他年纪轻轻便已名列天道剑圣与玉书生之后被人视为天下第三的剑客,江湖人对七杀剑的认识仍然还停留在那一点幽光之上——田子渊做了这么多年的杀手,竟从未有人能让他出第二剑!
更要命的是,江湖中好像还没有他杀不死的人。
有好事者曾问过苏心檀,如果有某位出得起价钱的买主想要买长孙无咎的人头,这买卖雨楼接不接?这个问题不好回答。然而苏心檀却只不过淡淡一笑,然后看了眼正自顾自打着瞌睡的田子渊。
答案已昭然若揭。尽管谁也不知道当时还只是灵犀的田子渊凭什么能摘下长孙无咎这位天玄四座首座、承天长孙氏宗主的人头。可既然苏心檀认为他能,他就一定能——这世间有无数行当,每一个行当里都有所谓的行家。而雨楼大先生苏心檀,正是杀手这个行当里最顶尖的行家。一个人好不好杀、能不能杀、让谁来杀、该怎么杀,只要苏心檀开了口,就绝不会有任何人提出质疑。
于是整整三天三夜,真的没有一个江湖人敢迈过那条线,甚至连靠近都不敢。即便这三天里田子渊几乎一直都待在王楼。
因为王楼有酒。
不论是辛烈似火的杀穿喉,还是甘冽醇厚的美人恩,只要田子渊张开嘴,就立刻会有最美丽的侍女用最温柔的动作慢慢喂进他的嘴里,然后无比贴心地拿丝巾替他擦去嘴角残留的酒渍。
可田子渊却还是皱着眉头,似乎很不满意。
“这几坛杀穿喉可是今年的新酒,你该知道,最好的杀穿喉一定是新酒,陈酒会柔,一柔就难免会少了几分穿喉断肠的滋味。因为六龙会要办步云宴,市面上就很难见到今年的新酒,就这几坛还是家父的私藏,为了这事,可没少被念叨。如果让他老人家知道你只喝了两杯,却倒了四坛……我一定能有幸亲眼见识见识你七杀剑里的其余六剑了。”
“自从发财以后,胡大鼻子就懒散了许多。卖得多,酿的少,于是他家地窖里的陈酒也就越来越少,我亲自派人去了一趟,几乎要把他家的地皮都翻了个遍,也只找到这两坛二十年陈的美人恩。你刚才吐掉的这一口,最少也值三十两银子……”
“这桌上的四碗八碟看起来普通,可你知不知道这是出自谁人之手?就连如今的御厨也只是这位的徒弟。连九五之尊的当朝天子都吃不到的好东西,你居然懒得动筷子?难道你的嘴比皇帝还刁不成?”
“还有这服侍你的美人,我知道你是玉声馆的东家,真要计较起来,连江湖第一绝色柳轻颜其实都是你的。可你身边这位就算比不了柳轻颜,也不会差太多。连我这个女人都快被她给迷住,你怎么能舍得泼她半身菜汤?简直是牛嚼牡丹!”
“来的时候我好像就说过,我只是肚子饿了,想吃碗面。”田子渊愁眉苦脸地看着面前的酒菜和美人,摇头叹道,“清汤面。”
“这里是王楼!你见过谁来王楼就为吃碗清汤面的?”气结的姚含曦几乎想要大声尖叫。
“你以为我愿意来?如果不是那些面摊饭馆不敢让我进门,我需要跑这里来吃面?”田子渊狠狠拍着桌子骂道,“可我在这里已经待了两天,我要的面呢?这么大一座王楼,几十个厨子,难道就没有一个会煮清汤面的?”
“清汤面真的不好吃”姚含曦突然平静下来,叹了口气道,“你是田子渊,只要张张嘴,你想吃什么都会有人恭恭敬敬地送到你面前,甚至跪下来请你吃,求你吃。你为什么一定要吃没有人愿意为你煮的清汤面?”
“因为我想,这个理由够不够?”田子渊淡淡地笑道。
“是啊,你是田子渊,所以只要你想,你就能去做。因为你想吃碗清汤面,所以苏心檀可以为了你不惜让雨楼分家,把自己的一张老脸都丢在地上任人践踏。你的兄弟们为了你放弃自己的理想和追求,厌恶杀戮的卫玄夕已经有了赶超万靖的势头,立志接替苏心檀成为雨楼大先生的宁志泽居然让自己所有手下任你驱使。还有你的女人,一个为你心甘情愿住进唐府为质,一个只身犯险惨遭凌辱却依然无怨无悔……哪怕他们都知道,你的这碗清汤面吃的实在不是时候,也找错了吃面的地方,更找不到愿意为你煮面的人。”姚含曦的脸色不知为何已有些青白,双手也早已死死攥紧,“为什么?为什么你能让他们为你这样付出?为什么我身边就没有这样的人?连你都……”
“因为他们知道,如果他们想要吃什么,我也会想尽一切办法不惜任何代价去满足他们。你呢?你做不做得到?”
“我和你不一样!”姚含曦吼得歇斯底里。
“这就对了。因为你要做至尊——我相信你也有能力得偿所愿——所以你面对选择时,总会优先考虑自己的得失而不是别人的感受。如果有必要,你甚至可以为了这个目的牺牲任何人。你怎么能指望他们明知自己随时随地都可能被你当成牺牲品的情况还继续对你真心实意?你难道不知道你爹和你弟弟一样从来都没有真的醉心武道?你难道不明白你爹为何要让你掌权的同时又主动向仙音岛提出联姻?连你的亲人都在防备你啊,姚大掌门,就算你日后真的能如愿以偿问鼎江湖独尊武林又如何?值得么?”
“那么你呢?你的这碗清汤面又吃得值不值得呢?我是该和从前一样叫你小七?还是该改口称呼你一声——”
“住口!”田子渊悍然怒喝打断姚含曦,如利剑出鞘般的目光狠狠刺在姚含曦的脸上,“你应该记得我们当年的誓约,如果你敢违背,休怪我翻脸无情!”
“我可以不说,但这些酒菜,你现在是不是想要尝尝了?是个意思就好,不用都尝上一遍,你总要留些肚子去吃你的清汤面的。”姚含曦美目一转得意地娇笑起来,“至于这美人,我就不为难你了,免得将来两位嫂嫂埋怨。”
“小九——这是我最后一次叫你小九——你已经陷得太深,总有一天你会后悔的。”田子渊长叹一声,拿起筷子胡乱朝嘴里夹了几口菜,又猛地灌了口酒送下,放下筷子的同时,竟突然拔剑反手刺进了那位侍女的咽喉。
姚含曦笑眯眯地看着侍女露出一脸难以置信的神色捂着喉间的血洞缓缓瘫倒在地,眼见侍女已彻底没了生机,这才摇头叹道,“你还是和从前一样,一点都不懂得怜香惜玉。”
“你知道她是什么来历?”叶青衫眼神一冷,“既然知道,你怎么敢——”
“你以为我区区一介武功不济的女流之辈,这些年凭什么能将项州黑白两道都牢牢握在手里,甚至纵容铁旗盟的崛起?就因为我是刀王之女?呵——要不是青风复起打乱了我的布置,加上小楼的人暗中搅局,你觉得你和老黄能像现在这般在我项州来去自如?”
“姚含曦你——”山崩于前也能面不改色的田子渊罕见地露出惊容,指着姚含曦的手指竟有些颤抖,“你简直疯了!”
“既然你田子渊可以一意孤行地吃你的清汤面,我姚含曦为何不能心安理得地享受我的山珍海味锦衣玉食?说到底,我们还是没什么变化,还是和从前一样固执,只不过口味有些不同罢了。”
“你难道忘了当年的青妖为何要解散如日中天的青风?”
“我当然没忘。所以我才会汲取教训,与那些人合作,以免将来重蹈青妖覆辙。”姚含曦一脸讥诮地笑道,“倒是你,明明知道那些人代表着什么,却仍然要逆天而行,真是可笑!”
“既然话不投机,那田某这便告辞!”田子渊不愿再与姚含曦做口舌之争,烦躁地摆手起身朝门外走去,却在即将出门前又被叫住。
“忘了提醒你两件事。”姚含曦吹了吹浮在水面上的几片茶叶玩味地笑道,“第一件事,你最好不要忘记你今日吃了我的菜,喝了我的酒。”
“一次,只有一次。”
“好,田子渊一言九鼎,我相信你能说到做到。至于这第二件事么——呵,你知不知道,你和老黄以为的那个可以为你煮面的人,其实也是我们之中的一个。”
“什么?”田子渊闻言不禁大惊失色猛然转身。
“看来他真的没有告诉你们啊?这就有意思了,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