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去刀王门的时候,叶青衫走的是磨山后山。离开时,叶青衫却是独自一人光明正大地从前门迈步走出。
姚家的那两位长辈到底能不能救出被囚禁在磨山中的姚家子弟,叶青衫已懒得理会,而姚含曦是否能顺利将二人“装进笼子”,他同样没有兴趣知道。
比起这点小事,叶青衫更在意那串白铜风铃。
他终于明白姚方伯、邵成危、宋北峦这些人想要做什么了,或许还要加上一个苏心檀也说不定。而提醒他的,正是这串白铜风铃——因为他知道,这串风铃的主人,乃是赵无晴与于家兄弟俩的师父寒江雪!
叶青衫曾听岳之南提到过寒江雪这个人的一些事情。与绝大多数江湖人不同,这位曾与万靖等其他三人并肩立于江湖绝顶的高手实际上只能算半个江湖人,他另外一半身份,是曾经的皇家供奉!
对于寒江雪跻身江湖的目的,岳之南曾有过一些猜测,尽管他从未就此事与人谈过,叶青衫还是从一些只言片语中勾勒出事情的大致轮廓——寒江雪与当年的叶家一样,是朝廷用来对付江湖的人。只不过叶家针对的是已经成势的江湖势力,而寒江雪则针对的是让朝廷感到威胁的个人。
这里的威胁,并非是指江湖里有什么人的武功修为已经高到足以凭一己之力动摇朝廷的根基——这样的人不可能存在——而是指那些某些“不该有的念头”又有能力有胆量付诸行动的人。在朝廷眼里,这种不该有的念头便是让朝廷不再插手江湖,即所谓的“江湖事,江湖了”。
江湖中有这个念头的人很多——毕竟这意味着那些在江湖里叱咤风云的大人物们将实现某种意义上的“裂土封王”,这样的诱惑有几人能不心动?可自始至终敢于付诸行动的人却寥寥无几。即使是当年不可一世的青妖和如今鼎盛煊赫的天玄四座,也没有能力对抗朝廷。所以寒江雪当年极少出手,甚至直到他与万靖等人并列江湖四绝顶时,人们也不清楚他到底击败过哪些高手。
可如今的情况却不同了——
苏心檀一直想要报当年之仇;青风复起更是将整个江湖都彻底搅浑……而叶家却早已成了过去,就算还有个伐聚刀,也必然会将青风和重新找回自己的青妖鱼盼盼当成首要目标。对于姚方伯、邵成危这样的人来说,眼下的江湖局势简直就是天赐良机!
朝廷的实力固然远非江湖可比,可想要彻底毁掉以师徒关系作为主要纽带和权力传承手段的江湖,就意味着朝廷必须斩草除根。这显然极不现实。即便不考虑此举导致的剧烈动荡与大范围混乱,仅仅只是需要诛杀的人数,就足以让最强硬铁血的朝廷束手。所以叶家当年才会帮朝廷建立北门老院——以江湖,制江湖。而朝廷又在有了北门老院之后扶植起伐聚刀作为制衡。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其实也是一种变相的“江湖事,江湖了”。可有些江湖人并不满足于此,他们想要的是完全不受朝廷律法约束的绝对自由。
对于这些人的理想,岳之南只用了四个字评价——“幼稚可笑”!
叶青衫完全同意岳之南对这种人的评价。并不是因为他是叶家人所以才站在叶家乃至朝廷的立场上看待这种事情,而是他清楚不论哪个朝廷都不可能接受有人在自己内部形成任何形式上的“割据”。欲壑难填,一旦这样的口子被打开,很快就会有无数人生出更大的野心——给了他们江湖,他们就会得寸进尺想要更多……
姚方伯、邵成危、宋北峦这些人一定是打算实现“江湖事江湖了”的夙愿的。否则寒江雪没有理由故意暴露行踪,用一串代表身份的白铜风铃暗示叶青衫这位叶家遗孤不要与姚家人走得太近以免惹祸上身,同时也是在警告姚家人他们的企图已经暴露。
于是叶青衫欣然接受了寒江雪的提醒,走得干脆无比。因为他可以肯定安史子良这些人是在找死!
没有人能叫醒装睡的人,也同样没有人能救活找死的人。既然他们找死,那就随他们去死好了。叶青衫只想尽快找到最后两柄藏锋剑,击败岳之南以实现毕生理想,然后寻个没有人知道的角落终老此生。
至于鱼盼盼,过去的就让它全都过去吧……
或许这就是命,叶家人永远都无法摆脱的宿命。自己曾经想要打破宿命的想法,实在太过天真了……
带着莫名的笑意独自行走在街上,叶青衫忽然觉得自己的心头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松动,可不等他仔细感受,一道披头散发浑身赤裸的人影自街边的小巷里冲了出来,踉跄几步扑倒在他的面前。
“大——大侠救我!”
看着那个年轻女子挣扎着想要从地上爬起,一脸仓惶地冲着自己哭喊,叶青衫却没有上前,反倒蹙眉后退了几步。这些年他已见过太多江湖里那些令人防不胜防的鬼蜮伎俩,由不得他不小心谨慎——三更半夜,一位模样姣好赤身裸体的陌生女子突然冲到自己面前,这样的意外对于绝大多数男人来说,心里跳出的第一个念头都绝不会与某些香艳旖旎的事情有关。
“识相的就给老子赶紧滚蛋!”一道森冷的刀光突然自少女跑出的小巷里如闪电般袭来。侧过脸让过那道刀光,叶青衫并不动怒,只是面色平静地看向手提钢刀一脸凶相的年轻男子。如果这真是某种刻意针对自己的布置,那么他倒很想看看对方到底是什么人。
“怎么?你是耳朵聋了没听见老子的话?还是想要多管闲事?你知不知道老子是谁?”见叶青衫并不动弹,男子凶焰大炽破口骂道,晃了晃手里的钢刀又冷哼道,“看清了吗?老子再说一遍,不想死就赶紧滚蛋!瞎了眼的狗东西!”
原来是金刀盟的人。将男子手里的钢刀看了个真切,叶青衫心中暗道。随即微微一笑,也不说话,便欲转身离开。
“大侠!”少女勉力从地上爬起凄声呼道,想要追上叶青衫,却被男子抢先挡在了半路。
“小贱人!老子早就说过没人敢管老子的闲事!”见叶青衫已识相地离开,男子一脸不屑朝着他的背影吐了口唾沫,旋即又转向少女一脸淫笑地说道,“哟?怎么?你还想寻短见不成?啧啧——那你倒是撞上去啊!千万瞅准了,可别没撞死活受罪!”
眼看着叶青衫仍旧没有回头的意思,少女涕泪横流的脸上已写满了无助的绝望,纤细的双手徒劳地遮住自己身体最羞人的部位,一边浑身打颤地看向街边酒家门外的石质马槽,几次咬牙想要拼尽全力朝着上头的尖锐棱角碰去,可内心那点少得可怜的勇气终究无法战胜求生的本能,只能颓然瘫坐下来,捂脸恨声悲泣不止。
“嘿,这贞洁牌坊可不是谁能有资格立的!你既然没那胆子,又何必装什么烈女?”见少女已快认命,男子得意洋洋地迈步上前以刀鞘抬起少女秀气的下巴又道,“乖乖认命吧!只要把老子伺候舒坦了,老子虽说不会弄顶轿子把你进后门,倒不介意在此地养个外室。这也算是你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禽兽!你休想!大不了我就当被——被恶狗咬了一口!想要我乖乖伺候你这畜生不如的狗东西?做你的梦吧!”少女虽不敢自尽,却并非完全没有勇气,眼见自己已免不了受辱,悲愤之际忍不住破口大骂,却被狠狠扼住喉咙挨了记清脆响亮的耳光。
“小婊子你找——”男子高高扬起手臂正欲再次出手,却只觉手腕猛地一紧,不等反应过来,自己整个人竟已莫名其妙地飞上了半空。
“大——大侠?”抬头看着去而复返的叶青衫,少女惊喜之余刚要道谢,又露出一副骇然之色看向叶青衫的背后那抹雪亮森寒的刀光。
叶青衫却全然不以为意,纵身与刀光错身而过又探手自街边的店家门上摘下面酒旗,刀光已逝,叶青衫看也不看那僵立原地的男子,只是附身将酒旗披在少女身上遮住她赤裸的身体。
啪——啪——啪——
一阵掌声自身后响起,随即是某个熟悉的笑声。
“多日不见,你的武功又精进了许多!”
“是你?!”看着一脸戏谑嘲弄地站在不远处的宋承嗣,叶青衫冷声说道,“这次又是什么把戏?”
“把戏?我有什么必要再和你玩把戏?”宋承嗣一脸好笑地说道,“你是魔道,而我是堂堂六龙会副会首,我和你玩把戏?你是不是在讲笑话?”
“那他是怎么回事?”叶青衫指着已变成尸体的男子质问道。
“你问我,我问谁?”宋承嗣耸肩摊手嗤笑道,“我只知道我刚得知金刀盟马盟主的二公子来了项州,正想亲自上门拜访,没成想半路上就瞧见他死在了你的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