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死而复生”的岳之南以新任鬼王的名义向江湖发出最后通牒之后,几乎每个甜水镇附近的居民都开始想方设法地搬进镇子里。不论是投亲还是访友,又或者干脆举家投身到某个大户家,人们几乎将所有能想到的借口都拿了出来。因为他们觉得有官府存在的镇子里相对更加安全。
尽管他们祖祖辈辈都是庄户人家,与江湖八竿子都打不到一块儿。可单纯如他们实在无法分清那条说不清道不明的界线,而岳之南的“死而复生”与“鬼族”、“鬼王”之类的字眼更是让不少人将之与神神鬼鬼的事情联系起来。只要一回想起当日那几名目光阴冷神色凶狞如同凶神恶煞般的青衣人手提利刃,一边纵快马奔驰四方一边高声宣读那篇措辞严厉充斥着大量“血”、“死”、“杀”等字眼的通牒,再看看那些本地帮派人物如同霜打了一般,甜水镇的居民们就忍不住心生寒意,然后急匆匆地跑去镇上衙门伸手摩挲那两只威武的石狮子。
但愿自己从这对石狮子身上蹭来的仙气能让自己不被那什么劳什子的“鬼王”给害了性命。
一开始,这样的人其实并不多。然而人都难免会有一些从众心理,眼看着那些或身着青衣或头戴鬼面的恶人出现得越来越频繁,镇子里头热闹的人气总会让外头的人觉得更有安全感。于是来到甜水镇的人越多,就越有人朝这里涌来。到了最后,方圆百里之内所有有条件这样做的人几乎全都挤了进来,而大大小小的本地帮会也迫于鬼族带来的巨大压力,在官府和大头目们的协调下走到了一起,准备齐心协力地守住镇子。让甜水镇一时间显现出虚假的安全和畸形的繁盛。
很久以前,似乎早在前朝的前朝时,甜水镇就已经存在了。
一开始这里只是个连官府都未必知晓的无名荒村,后来因为有人在此相继掘出了好几口水质绝佳的井,那些闻风而至的酒坊便迅速在这里扎下根来,渐渐的,荒村有了名字,再然后甜水村也成了甜水镇。
甜水镇虽因水得名,却是因酒而兴。常言道,好水出好酒。甜水镇的水倒不是真甜,但绝佳的水质使得以之酿出来的酒是真的很不错。好酒有了名气,来往的商旅行人自然也就多了起来。人气一旺,赚钱的门路就多,不管水甜不甜,镇上居民的日子却是越来越甜。以至于近几年更有风声说朝廷打算在此修上一座城,将甜水镇升为甜水县。镇北的那座新修了没两年却一直没有官老爷坐堂,只是三不五时地来上几个疍吏洒扫清理一番的衙门或许是对此说最有力的证明。毕竟县衙县衙,只有县才会有衙门,一个镇子人再多钱再多,地位也始终比不过穷乡僻壤里的县。
谁曾想甜水镇还没被升为甜水县,这世道突然就乱了起来。虽说朝廷还在,算不得天下大乱,用不着担心战火连天。可那些凶神恶煞的青衣人和鬼面人时不时地策马从镇子外头呼啸而过还是让镇子里风声鹤唳人心惶惶。
好在负责维护尚未启用的新衙门的几个疍吏仗着自己的官府身份,与镇子上的几家大户、十七八家酒坊的东家以及排的上号的帮会头目坐到一起好好长谈了一番。没到晚上,这些人就凑出了十万两银子,请两位在涂州地界上还算有些名头的侠客出面,到南安请大名鼎鼎的武林魁首天玄四座首座承天长孙氏子弟长孙慕云帮忙,派些天玄四座的好手前来驻守。
长孙慕云并不在乎那十万两银子——哪怕这不是一笔小数目——但他不能不在乎承天长孙氏的声誉。如果拒绝甜水镇的请求,自己刚刚才带高手逼走林婉母子夺下的南安恐怕又要乱上好一阵子。虽说岳之南已强行自林婉母子手中夺走了全部权力,可林婉母子只是失踪。谁能保证他们不是暂时蛰伏以待时机?
所以长孙慕云答应的很爽快,出自天玄四座的两位洞明和十二位灵犀高手很快就出现在甜水镇。只不过从这些人的姓氏上来看,长孙慕云派来的并不是承天长孙氏的嫡系。但对于甜水镇上的人来说已经足够了。若是放在两年前,不要说洞明,就算是一位寻常灵犀在甜水镇也是能横着走的人物。
有这么十六位大高手坐镇,自己又哪里还需要担心那些青衣人和鬼面人杀进来?抬头看了眼对面坐满了江湖人的醉仙居,老曾头暗自想着。幸好自己祖祖辈辈都是这镇子里的人,要不然,自己的面摊哪里能占住这么好的位置?醉仙居的对面啊,那十六位说是名震江湖的大高手几乎天天都待在里头吃酒席,若是有事,自己只要小跑几步就能得到他们的保护,痛快!
“老丈,下三碗面,两碗要鸡子一碗不要,再劳驾到隔壁切几斤酱肉打一壶酒。”老曾头正自得意,面摊上就来了三位年轻客人。看模样打扮倒是平常得很,不过说话那人的声音倒很是斯文好听。
老曾头欢喜地应了一声,吩咐自己的小孙子去隔壁马婆婆家的小店里买肉买酒,又上前给三位客人倒上茶水,这才麻利地烧水擀面切面,一碗茶水还没喝完,热气腾腾的清汤挂面就已经和酒肉一并端上桌来。
“你为什么不吃鸡子?”乔装成普通书生的谢抱玉看着田子渊那碗清汤寡水的面条好奇地问道。
“不吃,带壳的我都不吃。”同样乔装成书生的田子渊剥了瓣蒜丢进嘴里,然后吃了一大口面条含糊不清地说道。
“虾、蟹也不吃?”谢抱玉看着田子渊大嚼着蒜瓣忍不住咽了口唾沫,“你居然吃大蒜?还是生吃?”
“你管我吃什么?反正是我出钱。”田子渊斜了谢抱玉一眼,很是鄙夷地又道,“你这家伙明明不缺钱,身上却不带钱,这是打算一路白吃白喝么?”几日相处下来,本就彼此相熟的三人交情又近了几分,说话也比从前要随便得多,偶尔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缓解一下连日赶路的紧张也是应有之意。
“我哪里知道要出远门?”谢抱玉夹了一小块酱肉送进嘴里细细地嚼了起来,“再说了,我也没想到我们要朝这个方向走啊。我家的人自从你家搬出南安后就跟着离开了,我想让人送银子过来也没辙。”
“赶紧吃东西!”一直默默不语只是埋头吃面的叶青衫有意无意地转头看了眼对街的醉仙楼,小声对两人说道,“咱们吃完就走。”听到叶青衫的话,田子渊和谢抱玉倒是极有默契,并没有同时顺着叶青衫的目光看去,而是借着吃面和拿蒜的动作先后瞥了一眼,随即双双明白了叶青衫的意思。
眼下甜水镇的江湖人很多,除了本地和外来的帮会以及长孙慕云派来镇守此地防备岳之南手下的十六位高手之外,还有些形形色色独自闯荡江湖的人。引起三人注意的却不是这些人,而是坐在醉仙楼大堂靠街那张桌子边的三位年轻女子。
尽管三人全都以幕离遮住了面容,可叶青衫等人还是一眼就认出的这三个女子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