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时一阵清风吹来,舱门晃动,语书顺手推开舷窗,但见两岸峰峦叠嶂,一轮明月早从山间升起,大如冰盘,水面上一片皎洁。
苏曼卿心神一畅,为眼前的景色所折服,赞道:“好景致。”语书轻声唱道:“桂棹兮兰桨,击空明兮溯流光,渺渺兮予怀,望美人兮天一方。”此句出自苏东坡的《前赤壁赋》,由她唱来,娇声婉转,别有一番风味。
苏曼卿叹道:“此景相似,可惜舟中人却无那般才华。”语书笑道:“公子文采虽不及东坡先生,但胸襟磊落旷达,却不输于他。”苏曼卿哑然失笑,说道:“苏曼卿何德何能,哪敢与东坡先生相提并论?姑娘谬赞了。”
语书笑了笑,道:“良宵寂寞,我再唱个曲子给公子听。”苏曼卿不好拂她心意,说道:“好啊。”
语书伸展五指,轮番轻扣弦窗,歌道:“洛阳花,梁园月,好花须买,皓月须赊。花倚栏干看烂熳开,月曾把酒问团圆夜。月有盈亏花有开谢,想人生最苦离别。花谢了三春近也,月缺了中秋到也,人去了何日来也?”
虽是清唱,却胜过丝竹弦歌,苏曼卿念着‘想人生最苦离别’,心有感触,暗道:“我从出生之日,便与离别相伴,爹爹妈妈、义父、英姨、瑾儿,一个个不是去世,就是无法相见。人生最难割舍的便是情感,大概这也是痛苦的来源吧。”
忽听岸上有人高声道:“好曲子。”声音洪亮,闻达四野,显是内功不凡。苏曼卿从窗中望去,见河岸上立着一人,离得远了,看不清容貌。
那人又道:“途路艰辛,可否让在下上船?”那艄公道:“对不起,船上有贵客,你慢慢走吧。”那人道:“既是贵客,在下更要上船一见。”艄公笑道:“客人请自便。”反而摇橹向河中划去。
那人怒道:“快划回来。”艄公假装没听见,向语书笑道:“还真当是自家的船呢。”语书道:“不要理他。”苏曼卿心道:“船中尚宽,便载他一程也无妨。”但他是客人,主人又是个少女,不便轻易为一个陌生人说话。
那人在岸上追了片刻,忽听艄公道:“这人真急了,看样子想飞过来。”苏曼卿抬头一瞧,只见那人在岸上拾起一段粗木,远远的抛向河中,然后纵身跃起,恰好落下时在那粗木上一点,再次跃起,向船中纵来。
眼见他一纵便是四五丈远,堪堪可跃上船头,艄公突然发出两支鱼形小镖,叫道:“下去。”那人身在空中,无处躲闪,伸手将鱼镖接住,望空打来。
艄公吃了一惊,急忙闪避,一只鱼镖直朝舱中射来。苏曼卿眼见语书坐在一旁,势难躲闪,忙将鱼镖接过。语书笑道:“多谢公子。”艄公躲过之后,才想起身后还有姑娘在,心中大悔,及至见到苏曼卿出手,躲过一劫,才松了一口气。
便在此时,那人已跳上船头,喝道:“奴才无礼。”一掌拍向艄公。那艄公虽有武功,但甚是低微,语书忽然低声道:“拦住他。”
苏曼卿还未思索,艄公被那人打了一拳,倒向舱中。他忙伸手扶住,从后面一掌拍出。那人正向舱内进入,猛地一股劲风袭面,只道那艄公倒地之时突然反击,哼了一声,道:“不知死活的东西。”伸左掌迎了上去。
“啪”的一声,那人只觉掌上传来一股大力,身上不由自主向后一仰,正待用一招‘铁板桥’避过,哪知对方掌力奇大,一股炙热之气滚滚而至,忍不住向后退了几步,不妨脚下又被船桨绊了一下,站立不稳,‘扑通’一声,掉入水中。
艄公见状大喜,顾不得疼痛,操起船桨,将小船荡开。那人在水中大叫:“救……救…命……”艄公哈哈笑道:“叫王八驮你上来吧。”边说边摇桨,小船瞬间在数丈之外。
那人又叫:“我不……不会水,救……”眼见他的脑袋在水中忽上忽下,上来的时间越来越短。艄公道:“这人无用之极,河面这样窄,竟然不知闭住呼吸游过去。”语书忽道:“你也不见得多有用。”
艄公赧然道:“姑娘说的对,小人确实无用。”语书道:“饶他一命吧。”艄公点头,拾起船上的一块木板,扔了过去,叫道:“游水的汉子,接着。”他膂力甚强,竟抛出十多丈远,那人抓住木板,说道:“多……多谢姑娘救……救命之恩。”
苏曼卿道:“这人还知道感恩,好像并无恶意。”语书道:“公子识得他是谁么?”苏曼卿道:“不认识。”语书叹了一气,说道:“他就是李蝴蝶。”苏曼卿一怔,不知道一个男人为何叫这个名字,只听那艄公道:“‘粉蝴蝶’是他的绰号,名叫李三。”
苏曼卿蓦地想起‘红牡丹’张七,心道:“原来又是个淫贼。”艄公道:“姑娘就是心善,这种人早该死了。”语书淡淡的道:“他恶贯满盈,自有杀他的人。”苏曼卿心中后悔,早知如此,刚才就应当除了他。
语书将灯点起,舱中一片明亮,说道:“被这人扫了兴致,这月色不赏也罢。”将舷窗关好,她不知从何处取出一只酒壶,为苏曼卿斟了杯,笑道:“一杯薄酒,感谢公子救命之恩。”苏曼卿道:“姑娘不必客气。”伸手接过,一饮而尽。
舟中促狭,在昏黄的灯光下,语书娴静温柔,更增丽色。苏曼卿忽觉脸上发热,忙转过头去,将舷窗再次推开,舒了一口气,说道:“清风浦距此还有多远?”
语书道:“大约半个时辰便到了。”苏曼卿“哦”了一声,道:“那就好。”语书似乎看出他拘谨,笑道:“我还是抚琴给公子听吧。”苏曼卿也觉无聊,便点点头。语书调好琴弦,弹了一曲《鸥鹭忘机》,忽听一人道:“好曲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