瞥了一眼木匣中那颗面目狰狞的头颅,古凝对吴华微一点头,从腰间摸出一块刻有自己名字的乌木牌,递给他道:“把人头给左副盟主送过去。”
“是。”吴华接过乌木牌,眼睛却看着古凝,“堂主,那两个受伤的弟兄……方才也断气了……”
古凝闻言皱了皱眉,“这次行动损失惨重,吩咐弟兄们,回去之后,嘴都要把严些。最近那个离别箭已闹得盟中人心慌慌,此事若再传扬出去,怕是会给咱们行云堂招来麻烦!”
吴华在行云堂中也算得上是个小头目,因为身手不错且又脑筋灵活而颇受古凝的器重,几乎每有重要行动,都会将他带在身边。
然而在吴华的内心里,却是对这位终日面目阴沉、寡言少语的古堂主,始终怀有一种深深的惧意。
而最令他感到害怕的,还是古凝那双幽暗得如一潭死水般的眼睛。从中几乎看不出任何喜怒哀乐,只有在杀人之后,才会透出一丝隐隐的赤光,看上去实在令人不寒而栗。
所以吴华虽然已跟着古凝干了好几年的杀人勾当,却是对自己的这位堂主知之甚少。平日只见到他出手狠辣、不留余地的一面,却从未见到他担心害怕过什么。
然而此刻令吴华感到惊诧不已的是,从方才古凝所说的这番话中,他竟听出了一种隐隐的恐惧。
堂主到底是在怕什么?是那个传说中的离别箭,还是他话中提到的那个所谓的“麻烦”?无论是两者之中的哪一个,恐怕都将是一场连堂主也无法抗拒的大灾难!
无端地,一阵凉意袭上了吴华的心头,令他也不由生出了一种大祸即将临头的感觉……
猛地打了一个寒战之后,他忙肃然躬身道:“是,堂主,我马上就交代下去。”
见吴华领人带着死者的尸身都撤走了,古凝又将头转向了那间悦来客栈,眼中顿时射出一道幽冷的光芒。
这家悦来客栈本就是忠义盟的一处暗点。当初,应该是出于安全保护方面的考虑,左语松才将那个被看作己方盟友的天香教徒安排在这里藏身。
如今想来,此举倒是果然很有先见之明。因为在自己的地盘之上,保护人容易,杀起人来则更加容易。
所以今晚的这次行动,本就有悦来客栈的暗桩配合。他们事前已将客栈中的其他住客都秘密清走,以免动手时出现任何突发状况,让那个天香教徒借机溜掉。
如今目标已被清除,按理说,此时客栈中应该空无一人才对。
可不知为何,古凝竟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似乎有一双眼睛一直在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而且,那双眼睛就是来自于那间本应空无一人的悦来客栈之内!
多年刀头舔血的生活,让古凝极度信赖自己杀手的本能。
危险——就在身边,就在那间客栈之中!
他猛地腾身而起,再次向方才那个被天香教徒打破的窗内扑去。与此同时,那支被他视作自己第二条性命的玄铁匕,业已被他牢牢地握在了手中。
急速冲进了那个刚刚发生过生死搏斗的场所,他眼前所见,却只是桌上的那盏油灯依旧散发着昏黄微弱的光,令本已一片狼藉的房间显得更加阴森可怖。
此时,房间内那股浓重的血腥气还未完全散尽,其中还夹杂了一丝几不可闻的淡淡幽香,想必是那个天香教徒施放的毒药所留下的气味。
除此之外,空无一人。
古凝犹自不放心地将所有可以藏人的橱柜床底都查看了一遍,仍是一无所获。而且此时,那种被人盯上的感觉也彻底消失了。
他在房中呆立了片刻,虽是心有不甘,不相信自己的感觉会出错,但又不得不承认,这一次,他的感觉确实失灵了。
或者是——,他的心中突然猛地一震,或者是,那人是故意引他上来的?!
但那人将他引上来的目的又是什么?莫非——
不好!古凝心中刚有所警醒,却是为时已晚!
此刻他只感到周身的血脉都已开始收缩凝结,只一个轻微的动作,便令他疼得浑身打颤——
沾衣香,竟然是沾衣香!
一定是那个天香教徒在发现情况有异时,在窗边布下了沾衣香,以防有人从窗外发动突袭。
而方才那个藏在暗处偷窥的人,早将这一切都看在眼中,便故意露出形迹,引他上钩。
结果,他竟真的贸然追了上来,中了那个早已死在他手里的天香教徒的诡计,不,应该说是那个引他上来之人的诡计!
此时,古凝感觉到自己已丧失了大部分功力,竟与那些曾经死在他手中的人一样,变成了待宰的羔羊……
虽然不甘心,也不服气,但身为一个最擅长于暗中算计别人的阴诡杀手,他不得不承认,自己败了!
还没有正式交手,他就已经败了,而且是一败涂地,再无回天之力。
如今,他唯有两个选择——
一个是站在这里,等那个躲在暗处算计他的人出现,然后轻轻松松地杀了他。
另一个选择就是,立刻从窗口跳下去,若是侥幸未被摔死,也许还有呼救甚至获救的可能。
只不过犹豫了一瞬间,古凝终是认命地苦笑了一声,缓缓坐在了地上。他将身体向桌脚边一靠,闭上眼睛,安静地等待死亡的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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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华本想遵照堂主的吩咐,由自己把那个装有天香教徒首级的木匣给左副盟主送过去。
但不知为何,他忽然想起堂主那一番关于“麻烦”的话来,心中不由突地一跳。
想了想,他将那只木匣连同那块堂主的乌木牌,一起交给了手下的一名弟兄,并嘱咐其速去速回,不许在左副盟主面前多言。
那名行云堂的杀手躬身领命,提了木匣,便急匆匆地直奔忠义盟的总舵去了。
丝毫不知自己已就此躲过一劫的吴华,此刻才发现,由于走了一个人,自己不得不多背负起一具尸身。他不禁有些后悔地咧了咧嘴,暗骂了自己一声“笨蛋”。
他先将自己原来背着的那具天香教徒的无头尸身往地上一扔,俯身背起方才离开那人所留下的一具自家弟兄的尸身。然后,他伸手向下一抄,又将那具无头尸身挟在肋下,方迈开大步向城外的荒郊行去。
在他做这些事的时候,一旁的那四个行云堂的杀手虽然看到了,却并未有任何出手相帮的意思。
只因行云堂的规矩一向如此,堂中越是位阶高的人,越要承担比下属更多的责任。
如此一来,上位者在执行每一项任务时,必要身先士卒,且要量力而为,不能拿自己属下的性命冒险。因为与此同时,他自己所要承担的风险则会更大。
正是由于这种规矩的存在,才令行云堂的每个杀手都心甘情愿地效忠盟里,并且在执行任务时,能够做到毫不犹豫地绝对服从自己上级所下达的命令。
所以这次在执行刺杀天香教徒的任务时,古凝让自己的属下负责打草惊蛇,将那天香教徒逼出来,而他本人才是那个真正执行刺杀的人。
虽然最终有五个属下因此毙命,但在那几个活下来的人中,却没有任何一人认为,堂主古凝须为那些人的死负责,更不会因此对他心生不满。
这也是方才为何古凝在发现悦来客栈情形有异时,便将武功低微的几个手下打发走,而他自己却留下来孤身犯险的原因。
身为行云堂主,他必须有自己的责任和担当。正因如此,他才能够稳做了近十年的堂主,且被堂中每一位弟兄所敬服。
只可惜,吴华他们当时并没有察觉到他们的堂主有何异常,当然也就更不会想到要再回去看看,他们的堂主独自留了下来,究竟是在做些什么?是不是正在那里孤力无援地默默等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