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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八 建康纵横 第十五节 渑池相会

缺月梧桐 缺月梧桐 4296 2021-12-01 11:22

  “我是谁?这该死的老天!”黑暗里一个男子痛苦的吼道。

  江南多雨。今天五更的清晨并没有迎来乳白色的晨霭,而是一场淅淅沥沥的雨,不知道从何时下起,也不知道何时结束。

  雨水不仅敲打着外边的砖瓦,它的气味从窗户的缝隙中挤进来,在屋里弥漫开来,在这黯淡的如同黑夜的屋中播散开一股清晨特有的潮湿寒意。

  屋里的大床上,一个男子呻吟了一声,慢慢的做起来了身子,却不急着起床,坐在床上的身子在雨声和水气中痛苦的颤抖了几下,过了好久,他才用手用力的揉搓自己细嫩的脸皮,揉的那么用力,仿佛要把上面附着的睡意和梦魇全部狠狠的揉成碎片。

  但是等他放下手,那困顿痛苦表情下的脸,仍然如同他身上昂贵的丝绸小衣般皱巴巴的。

  “我是谁?”男子有气无力的抬头张望,空洞的目光如同魂魄仍未归来,他的视线扫过墙上钉着的围棋棋盘,顿了一下;接着扫过红木书桌上盈尺厚的文案,男子喘了口沉重的气,最后来到了铜镜上才停在了上面。

  男子跌跌撞撞的下床,如喝醉了一般撞翻的小几,身子前倾中一把抓住了铜镜,接着他看到了自己的面容,铜镜中的面容:一张憔悴痛苦的脸。

  “***!我是谁?!”男子低声咆哮起来,对着镜子里的自己。

  气血翻腾的一声低吼仿佛烧尽了他的气和力手无力的松脱开来,铜镜无力的掉在了脚下厚厚的波斯地毯上,男子的手却摁上了太阳穴,只感到头里有几把锥子在搅着脑袋,痛的要命。同时眼皮猛力的下拉,下拉到眼睛疼的地步。

  男子就这样摁着太阳穴,闭着眼睛,身体眩晕般的微微摇晃,竟好似要站着睡着一般。

  谁如果晚上睡太晚,又或者一宿连连噩梦,而又要早上早起,恐怕都是和这男子一样。

  “我讨厌早晨!”男子一拳擂在桌子的文案上。“哆!”厚厚的文案无辜而恐惧的叫了一声,畏惧似的矮了半寸。

  “又是一天要来了!”男子身体缩成一只虾,痛苦的在地毯上蹲成一团,嘴里喃喃的叫道:“我不想睡着……一闭眼,一天就会过去……清晨就会到来……我不想当我……我这样有多少年了?三年?五年?我为什么要这样?我凭什么这样?我是谁?老天爷你为什么这么对我?……”

  这个时候,屋门上传来轻轻的磕碰声,声音轻缓而又有足够的声音,甚至从节奏里完全可以感到一种敬畏。

  门开了。

  敲门的是位管家打扮的老仆。他身后还跟着一位端着热水铜盆的丫鬟,看着门里的男人,两人一起躬身,管家说道:“大少爷,请您洗漱更衣。”

  “很好。辛苦你了。”慕容成微笑着点头,看起来神色自若的他就是在刚起床的时候,对下人也是彬彬有礼。

  天还没透亮的时候,慕容成就从马车里出来走进了雨里。他前面就是宋家的昆玉楼。

  昆玉楼是一个巨大的宅院,今天就是在这里,建康武林的未来大人物们要为远道而来的新星章高蝉举行酒会。

  甚为今天的主角,慕容成来的很早,但是他不是最早来的人。

  站在昆玉楼院子里迎接他的是缺了一只手的宋不群和他的心腹范金星,除了他们慕容家和宋家的人外,里面还有不少身着锦衣的武林人士。就是长乐建康锦袍队了。

  “为了他们少帮主的安全,王天逸在凤仪楼那边检查呢。”宋不群看见了慕容成疑惑的目光,赶紧解释道。

  慕容成点了点头,在众人的簇拥下,踩着雕刻着花纹的石板路走了没有多久,就看到了举办宴会的凤仪楼。

  众人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门廊里站着的年轻人,身着锦衣的他手捧叠的整整齐齐的几叠衣物。却把头伸出雨里斜斜的看着上面,等到众人走近,他才发现慕容成来了,急急大喊:“司礼,慕容成公子已经到了!”

  透过雨伞缀出的水滴,慕容成抬头朝年轻人喊话的方向看去,只见凤仪楼二楼侧壁的圆形风窗下摆了一架梯子,里面在喊话之后更是影影绰绰的动了起来,看起来不止一个人在里面,过了好一会。三四个人才有些仓惶的从圆窗里鱼贯地跳了出来,落到草地上,个个都是身手矫健。

  不过众人看这几个人跳出来脸色都很怪异。

  因为领头的人穿的实在离谱:他居然穿着一身小衣,好像刚从床上跳起来一般。

  有人嘀咕了一句:“好像撞破奸情啊。”一众人都莞尔。

  奸情?

  是因为在举办如此重要酒会的场合,就算是奴仆也是衣着鲜亮,更不要说那些有头脸的人,个个都是穿着合体的缙绅。

  但就在这一群缙绅豪奴里面,穿着睡觉的白色小衣,还急拉着一双拖鞋的人不能说惹眼了,应该叫扎眼了。

  又加上他从小窗跳下来的身手那么果断利落,看起来真好似丈夫回家仓皇逃离情人被窝的奸夫。

  “天逸,那里有梯子啊。你何苦这么狼狈?”宋不群在旁边哈哈大笑起来,语气上看来和王天逸很熟了。

  “大少爷到了,我不能失礼啊。”领头的“奸夫”正是王天逸,直接就在细雨里给慕容成躬身行礼。

  慕容成打量了一下站在雨里给自己行礼的王天逸,笑的牙齿都露出来了:浑身上下全是在天花板上面弄的灰尘,被雨水一冲,不要说月白小衣,泥道道直接在脸上从额角滚到下巴尖,看起来确实够狼狈不堪的。

  “怎么脱掉外衣入去上面?上面有什么?”慕容成一边笑,一边抄过手下的雨伞。亲手给王天逸遮雨,挽住他往楼里走去:“里面说,莫要着凉。”

  旁边的宋不群笑着解释道:“上面阁楼什么也没有。我这凤仪楼两层高,但里面只有一层,顶上铺了一层天花板,阁楼原本是通风隔热用的。自己家十天半月才让下人上去清扫一次,但王司礼还怕不安生,自己要上去察看。察看就察看吧。非要脱掉外衣。唉。”

  “他下面排水暗沟也看了。恨不得变成老鼠吧?”范金星哈哈大笑起来。

  “考虑不周啊,考虑不周啊。”王天逸在楼里一边穿衣服,一边笑道。

  原来王天逸来的时候,没想到下雨的影响,穿的见客的长袍银带来了,等到要开始检查安全的时候才发现麻烦了,阁楼脏,沟渠都是泥,他一个迎宾的角色总不能穿脏兮兮的衣服见客吧。交给那些新手属下,他又不放心这群他口里废物的新手经验,只好脱了外袍,身着小衣亲自围着楼爬上钻下。

  “怕弄脏?你换你属下的衣服不就好了?”慕容成喷了口茶:“让我想起横着竹竿过不了城门的笑话了。”

  一众宾主都笑了起来。

  “宋先生,麻烦您给我拿身干净的小衣来?”王天逸笑道,宋不群原本抬起手来让下人去,但他又放下手来,闻风知音的他自己笑容满面的去了。留下一群长乐帮和慕容世家的客人谈一些不想让他听到的事情。

  看到外人走了,王天逸赶紧说道:“慕容公子,这次要靠你们多帮衬。”

  范金星替主公答道:“放心。我们公子还有翠袖肯定尽全力让章高蝉下场露一手。倒是你那边准备妥当没有?别一个照面就被撂倒了,除了满眼星星什么都看不见。”

  “我们这边,请二位放心。”王天逸已是满意地笑了起来,他也不等他拿干净小衣来了,自己拿起靴子来一晃说道:“大公子。您看我为什么要扒衣服警戒巡查?我是没办法啊,哪里想到会下雨?今天我一身行头都是为了这次切磋来的,比如这靴子是我穿了一个月的,我可不敢穿不合脚的啊,更不想它弄湿呀。”

  “哦。”慕容成一愣。

  接着看到王天逸居然拿出一套的带护心镜的钢扣薄甲来,慕容成惊讶的张开了嘴巴:“你带这个来干什么?你们不是想当场格杀武神吧?”

  “怎么会?就是切磋。”

  “既然不是搏命格杀,章高蝉武功那么高。你带这东西不怕沉吗?”范金星问道:“应该越轻越好吧。”

  “虽是切磋,但您二位都知道武神武功深不可测。我穿戴成这样,为的就是在真正搏杀时候,和我们战士所装配的护具一模一样。”王天逸狡狯的一笑,自己开始弯腰缠绑腿:“章掌门不是开武馆的,我们见面的时候,也不可能总是切磋。”

  这狡狯的一笑留给慕容成很深的印象,它带着江湖风雨的烙印,既带着些见惯武林伎俩老手的自信和冷酷,还搀着青年人所独有的无畏和兴奋。

  慕容成笑眯起的眼睛舒展开了。他的眼睛开始打量起这个为对头效力的年轻人了。

  “王小哥,几年没见,看来你经历了不少故事啊。”慕容成笑道。

  王天逸一愣,抬起头来的时候,却已经是恍然大悟了:“几年没见?哦,大公子是好记性啊,几年前我在济南府就遇见过公子,那个时候就是满心欢喜,对您钦佩不已啊。没想到您还记得我这么一个小……”

  慕容成看对方的奉承话要决堤,立刻堵住,他手指一抬,指着王天逸胸口问道:“那么多疤痕?每一道都有故事吧。”

  王天逸一低头,才发觉自己弯腰绑腿的姿势,能让对面的慕容成看到小衣里层层叠叠的疤痕,王天逸大笑起来:“哪有什么故事啊?这些猫挠般的小伤江湖里哪个没有?”

  听王天逸这么说,范金星带着一种“看透你”的笑容插口道:“王司礼年纪虽轻,但说不定就是只暗夜飞鹰呢,而且还是飞的相当快相当高的那只?你说对吗?”

  王天逸哈哈大笑起来:“范先生你这是拿我开心吧?在江湖里呆过几年的人。就算是个笨驴,身上也得磕磕碰碰吧。”

  “我没有。”慕容成凝神说道:“我没有伤痕。”

  这肃穆正经的表情倒让王天逸卡住了,暗想:你慕容成什么身份?我什么身份?我江湖门派好比一个人,好比操刀的手,你就好比那心肝,这人身上不伤痕累累的就怪了,但谁见过心肝上到处是刀痕的?如果这样,那这门派岂不是早完蛋了。这公子今天早上吃饭噎傻了吧。

  有些发懵的王天逸期期艾艾的不知道说什么了,慕容成却继续凝视王天逸,仿佛看着的不是一个天天见的、和自己成群手下没什么两样的武林高手,而是一只从波斯运来的稀奇怪兽。

  猛可里,慕容成举起手来,指着院子里那些四处游弋的人对王天逸说道:“几年前我见你的时候,你是和你那些手下一样表情一样眼神的年轻人,看不出任何不同来。而现在。你比你的手下大不了几岁,可是你的伤痕比他们多百倍!你应该无数次面对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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