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岳不费吹灰之力,便料理了所有兵丁,大是得意,冲桂树上招招手,转身走到铁笼旁,向乔、田二人低声道:“两位将军,在下受峨眉苏六侠委托,救你们出去。”
乔敬贤、田思齐此时已是极度虚弱,但听得有人来救,均感欣喜,齐声问道:“可是’佼佼姑苏柳’苏六侠?”
思岳轻声“嗯”了一下,道:“苏六侠就在不远处等你们,我现在就放你们出来。”
乔敬贤黯然道:“不成了,我俩手脚筋都被孟良那奸贼挑断了……”就这么一句话,已是气力衰竭,登时气绝而亡。思岳心下恻隐,切齿道:“孟良这道貌岸然的小人!”
田思齐尚有一口气在,吁道:“好汉高义,我兄弟二人铭感五内,只有来生再报了。只是、只是有一件要事,还望你转告苏六侠,请他务必帮咱们做成。”
听他言下之意,是死意已决了。思岳下意识地向苏柳看去,目光中流露出懊恼之意。苏柳看见她这等表情,不知何故。他不知思岳是在以他的名义营救乔、田二人,好为他赚回一点好名声。如今两人解救不出,自然也不能帮苏柳在江湖上美言了。田思齐见她不做声,又叫了一声“好汉”,思岳方始回过神来,道:“将军尽管吩咐,小弟绝无不从。”
田思齐甚感欣慰,喘息片刻,道:“想办法找到、找到岳云少帅,告诉他,若要岳家军、岳家军……须到临安栖霞岭寻一半、到归去、归去……”他口齿不清,不时淌出大口大口地鲜血,说到“归去”二字,再也支撑不住。思岳知道他命不久矣,又觉得他要说的实在是一件极为重要的大事,务必要他断气前说出不可,忙问:“归去什么?”田思齐道:“归去……”
“哇”的一声,田思齐吐出一大口鲜血,始终没说清“归去”什么,就此垂下了头。一阵秋风吹过,万木觳觫,也吹动乔、田二人的衣角、头发,露出他们肌肉虬结的身躯和脸庞。杨思岳呆呆看着他们二人的尸身,好似两只囚死笼中的猛虎,虽然气息已绝、满身鲜血,但仍可想见昔日的雄风。她虽然不曾与两人打过交道,可是乔敬贤、田思齐这两个名字,威震川陕,声动江南。他二人初始起家于岳飞帐下,建功在吴玠军中,入河朔,走巴蜀,随刘拂雨驻守大散关近十年,家中老病无人照拂,身旁更不曾婚娶一妻半妾,每日食宿皆与将士同处,身上刀创不满百也过九十,前半生二十年求取功名不得,后半生二十年悉数交付沙场,真可谓“人不寐,将军白发征夫泪”。
苏柳在树上居高临下,周遭事物看得十分清楚,他见思岳久久肃立在那里一动不动,便猜到乔、田二人已经有所不测。忽然,寺外轰天价叫喊起来,于氏三雄率众人与群丐杀成一团。孟良、湛心、觉性、觉满冲出战阵,正向寺中奔来。苏柳急忙出声示警:“快走!”
思岳正要撤退,可这时已经晚了。孟良、觉满、觉性、湛心、齐可居大步跨进寺门,瞬间就将她团团围住。孟良提起手中宝刀指着杨思岳,厉声问道:“哪个道上的朋友,报上名来!”一字一顿,言语中杀气四溢。
好在思岳已经把越女剑包在背后,身上又穿着小校的铠甲,孟良一时间也看不清她的样子。可是这些人看起来都不是泛泛之辈,湛心、齐可居的实力尚不可测,但孟良特别是那觉满、觉性是少林第二代僧人中出类拔萃的人物,一旦动起手来,以杨思岳的实力一个都打不过。这可急坏了树上的苏柳,眼下思岳既不能和他们打,又不能让对方看出自己的身份,否则玉娥在武侯祠也会有危险。
思岳故意转过身,背对孟良,冲觉性、觉满,粗起嗓子说道:“两位是少林的前辈。”
觉满道:“阿弥陀佛!小僧正是,施主有何吩咐?”
“你们两位都是少林高僧,可是你们和姓孟的搅在一起,害死乔将军、田将军,岂不辱没了少林寺数百年的清誉?”
觉满一愣,道:“这两位将军好好儿的,你怎么说他们死了?”
思岳哼道:“你们自己去看看。”
觉性跑去一看,见乔、田二人果然气绝,勃然失色。觉满更是面露不快,一时间慌了起来,问道:“孟帮主,这、这是怎么一回事?”他两人这次来汉中,不过是受方丈差遣,给孟良送个口信,可是刚一落脚,就被孟良拉到圣水寺。孟良开始说无非是请他俩来做个见证,哪知道这下子竟然无端卷进了乔、田二人之死,这种事情要是传出去,少林派非要背上涉足朝廷党争的污点。杨思岳听到了刚才众人在圣水寺外的谈话,从中察觉到了这个症结,才出言挑拨二僧与孟良的关系。
听到两人已死,湛心的吃惊实在不比二僧要少,如果不是天黑,谁都可以看出他那张松树皮似的皱褶脸庞涨得通红:“罪过!罪过!没想到两位将军竟然殒命在敝所,这、这实在是天大的罪过。孟副帮主,这不是你的意思吧?”语气虽然是轻描淡写,但是谁都能听出老和尚话里有话,那是不想担待其中的罪责。
孟良却十分镇定,眯起褐色的眼睛,沉吟片刻,忽然间又睁得圆圆的,淡淡地道:“大师哪里话,晚辈纵然恨这二贼背叛了刘将军,但也不敢僭越朝廷,先行料理他们。定是眼前这贼人杀害了二人,反而诬陷在我头上,诸位岂不见此处看守的将士都不见了?”
思岳笑道:“孟帮主真是生了一张好嘴巴,偏能把白的说成黑的,黑的说成白的。”
孟良冷哼一声:“是黑是白,也不是尊驾说了算的。”
觉满等人听孟良话语斩钉截铁,不似撒谎,便又都把目光投向思岳。思岳此时心中其实已经是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一来五大高手环伺在侧,自己已经是插翅难飞,二来考虑到苏柳自己一个人在树上,心情肯定比她还要紧张,就怕他仓皇间发出声音来,身份一旦败露,就会危及三人在丐帮中的安全。
眼下场子中静静的,谁都不说话。孟良猜到对方理亏,再也辩不过自己,忍不住催促:“既然这样,尊驾还是请亮个身份吧。有什么话咱们都好商量,三位高僧在这里,他们都是武林中德高望重的前辈,想来也不会为难尊驾的。”
苏柳在树上远远地听着,一颗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脑子里却是千百条法子转来转去,可是没有一条行得通。“这可怎么办,难不成真要向他们亮出身份?乔、田二人丧命显然跟我们没有关系,十有八九是另有其人所为,说不定、说不定就是孟良干的。啊,如果是孟良干的,那么这里面肯定像思岳猜测的那样,复北丐帮在做一些见不得人的事情。如果真是这样,孟良会放过我们么?对了,玉娥还在他们手里,如果丐帮恼羞成怒,岂不是也害得她性命不保?”这样越想越乱,想得头都要炸裂了似的。
“哈哈哈,”只听思岳忽然粗豪地笑出声来,朗声道:“孟帮主极力辩解自己与此事无关,那也罢了。既然少林派两位高僧在此间,在下倒要问问孟帮主,你对乔敬贤、田思齐二人通敌一事尚且不能容忍。那么眼下朝廷通缉的要犯峨眉派苏柳,你为什么小心翼翼地藏在你的总舵?不老老实实地交给沈制置发落?!”
此言一出,全场“咦”了一声。苏柳在树上几乎快要叫出声来。“思岳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怎么,怎么把我们自己给抖露出来了?”
思岳这一计也是兵行险招,那是要孟良自己先乱了阵脚。果然,孟良一听此言,慌得牙打嘚嘚,紫色的胡须也在静夜之中微微颤动。他急切地怒吼道:“你胡说,那钦犯几时在我总舵里,你可有证据?”这句话自然是当着觉满等人的面说出来的掩盖之辞,不会令众人发觉;可是却令苏柳、杨思岳二人更加笃定,他早就知道苏柳是朝廷钦犯,身上带着“千里江山图”,表面上一切的恭敬和赤诚,都是装出来的。
思岳早料到此节,从背后的衣衫中抽出越女剑来,“嗡”的一声龙吟,弹指向天空。思岳将它明晃晃地举过头顶,喝道:“诸位请看!这把越女剑,是浙南龙泉山庄的镇庄之宝,江湖人都知道,这把宝剑向来由那龙泉山庄少主杨思岳随身携带。试问孟帮主,如果钦犯苏柳和他的同谋杨思岳不在你那里,我又如何会在武侯祠中拿到这把宝剑?”
觉满虽然不曾亲见过越女剑,但也听说过越女剑剑长五尺三,剑身湛碧,细巧绝伦,更兼柔可绕指。这么一把长剑定是经过绕曲之后,才可以藏身在背后,再听刚才那一声响嗡嗡不绝于耳,寻常宝剑怎么可以做到,自是越女剑无疑。他向觉性对望了一眼,二僧都不禁皱起眉毛,觉性更是将双颊拉得老长。孟良更是额头青筋暴起,手中赤血刀霍地挥起,向思岳后心砍出。
觉满叫声:“小心!”与觉性两人双双窜出,觉满荡出法杖,将赤血刀“噔”地格了开去,觉性拽起思岳的衣袖,将她翩然拉出战阵。这样兔起鹘落,就变成觉满站在阵中,思岳与觉性站在一侧。思岳惊魂未定,只觉得手臂一阵酸麻,原来觉性已在救护她时,拿住了她左臂肘部的“天井穴”。正要挣扎,忽听觉性苍老的声音在耳边低声道:“施主莫慌,只待此间事情理清楚,小僧自会放了施主去。”思岳冷哼一声,便将目光投向觉满和孟良二人。
只见觉满挡在思岳和孟良之中,瘦削的双肩不住起伏,显然内息受了巨大震荡,孟良却稳稳站回原地,神色间的不满一闪而逝,又恢复成原先无辜的表情——他刚才那一刀固然意在一招毙敌性命,因此使出了全力,觉满那精钢制成的法杖上,已经深深留了一道痕迹。
“大师,你这是做什么?”孟良颇为痛心地问。
觉满暗暗吐纳片刻,道:“我师兄弟二人奉方丈法旨,不远千里来到汉中,就是为了与施主商议,如何赴峨眉化解陆掌门的危难。可是施主将峨眉苏六侠暗自藏在总舵,不说于小僧二人知晓,不知施主是何用意?”
“这!”觉满话中自有一份威严,孟良一时倒不知该如何回答。倒是苏柳在树上听得明白,心中十分激动:“原来少林派也知道峨眉有难,竟不远千里派来两位觉字辈高僧助阵,可见如是方丈深明大义。”
“嘿嘿!”见众人僵持不下,又是齐可居出来说话了,“两位大师,依小人看,孟帮主大概确是不知道那人就是峨眉派苏六侠。不如这样,咱们就押了这个小贼一道去武侯坪,与那苏六侠对质,还了孟帮主清白岂不是好?大伙何必受这小贼挑唆,伤了和气。”一面说着,一面轻轻地向旁边踱着步子。
觉满、觉性两人听了有理,毕竟孟良身为复北丐帮的当家人,在武林和军队都有不可小视的地位,如果轻易得罪了他,也不是什么皆大欢喜的事情。正待二僧做出答复时,忽听思岳“啊”的一声尖叫,只见齐可居不知什么时候绕到思岳背后,冷不防将她头上的铁盔摘了下来,一时间长发委堕,众人尽皆吃了一惊。
齐可居笑道:“孟帮主,这位姑娘你可认得?”
孟良登时明白过来,仰天笑道:“我还道是谁能深夜潜入我戒备森严的总舵,原来是总舵里面的人自己跑出来的。”说着,好似肩上千钧重担卸下一般,再一次昂起头来,冲少林二僧说道:“两位大师,这人和那苏柳一起被晚辈的属下擒到总舵里来,那苏柳周身穴道不知道被谁封住了,却不想她自己跑了出来。如果晚辈猜得没错,这女子,就是龙泉少主杨思岳。”
说着,孟良虎步欺到思岳身侧,劈手就将越女剑夺了过来。接着,剑尖倒转,一些逼到思岳肩颈之间,道:“杨少主,我丐帮向来与不曾得罪宝庄,你到这里来意欲何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