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儿女情长
看着敌军崩溃四散,青萍只觉得手臂颤抖发软,痛得连鼓槌都拿不稳了,比起手臂的痛楚,她更觉得酥软的双足生出麻痒的感觉,周身上下的冷汗更是早已经将衣衫浸透,江风吹过,浑身一片冰冷,方才专注于指挥水战,直到此刻才生出后怕来。从前只是和师父在沙盘上推演战阵,从未有过真正的作战经验,这一次临危受命,能够取得这样的战果,当真是侥天之幸。若非自己将计就计,趁着那名奸细行刺失败的契机布下陷阱,诱使两军猛攻己方,失去了防备之心,凭着自己的那点小聪明超常发挥,也不可能令敌军一败涂地。当然这其中还有更多的巧合,若非伊不平已经掌握七煞鱼龙阵的基本阵形,并且训练精熟,而自己为了思念父母,更是每每拿着七煞鱼龙阵的阵图时时推演揣摩,也不可能在这等情况下尽情施展出了七煞鱼龙阵的前三种阵形。当然这已经是竭尽所能了,如果敌军是训练有素的真正水军,彼此之间又不是貌合神离,没有轻率冒进,这一战的胜负还在未定之天。而且青萍隐隐觉得,还有一个缘故,就是那两名敌对的水军首领,多半也是水战名将,可能识得七煞鱼龙阵的威力,所以被父亲昔日的威名震摄,这才表现失常,以至于遭到惨败。
僵立了片刻,觉得四肢渐渐恢复了一些力量,可是从里向外透出的寒气却让她开始有些战栗,丢下鼓槌,忍不住双臂环抱,想要得到一些温暖,正在此时,低垂的眼帘看到了一双有些迟疑的脚到了身前,只须看到那青色的破碎衣衫在长衣遮掩下依旧滴着江水,不必看第二眼,青萍已经知道来者是谁。
青萍只觉得这些时日积攒的委屈愤怒再也压抑不住,腾的站了起来,指着杨宁的鼻子就大骂道:“子静,你这个蠢材,那个西门凛给你什么好处,让你这样帮着他,结果差点把性命都送到他手上,你武功既然已经恢复了,怎么不早些离开呢,害得我和伊叔叔也差点陷于死地。哪怕你方才在他们联手之前脱身离开,我也可以说服伊叔叔突围离开,何必和两倍以上的敌人拼得死去活来,还害得我差点死在奸细手上,都是你不好,我是倒了什么霉,居然差点给你陪葬。”
杨宁怔怔望着青萍,脸上的神色古怪至极,自他出生到现在,即使是他的娘亲,盛怒之时最多也不过是淡淡训斥他几句,虽然接下来的惩罚和疏离足以让他从心底生出彻骨寒意,但是也从来没有这样责骂过他。可是不知为何,他心中竟然生不出一丝怒意,目光牢牢锁在青萍涨红的脸庞上,额头上满是汗水,一双曾经温柔如同春水流波的凤眼此刻已经尽是怒火,日已西沉,漫天的彩霞映在这双明晰剔透的眸子里面,越发显得流光溢彩,熠熠生光。而杨宁更从那火焰燃烧的双眸中看出来那深藏的激动,即使是毫不掩饰地流露出来的嗔怒也难以遮掩劫后重逢的无边喜悦。
对着这样一双即使在睡梦中也不曾遗忘的美丽凤眼,以及和睡梦中截然不同的怜爱眼神,杨宁的呼吸不禁急促了起来,一种陌生的感情涌出心底,不再是雏鸟一般的依恋,也不再是稚童一般的孺慕,那是一种令他心慌意乱的柔情万缕。不知道该如何应付这种陌生的情绪变化,杨宁无措地低下头,无意识地搓着双手,茫然的眼神闪烁不定,看上去却像极了一个不听话的孩子在遭到尊长斥责之时的反应。
杨宁这种看似乖巧的反应自然不能让青萍息怒,想起一路上的艰辛,想到生死不知的绿绮和忠伯,想到方才那场回想起来都会心惊胆战的血战,不知不觉间,两行珠泪已经缓缓滚落,青萍哽咽道:“笨蛋,这些也就罢了,你就是这样的性子,就是刀剑指着你的鼻子,你也不会眨一下眼睛,从不把生死放在心上,可是你凭什么给我和姐姐作主,我问你,你瞒着我和姐姐去行刺那个燕王世子也就罢了,失手之后为什么把我和姐姐托付给他,难道我和姐姐就没有自保之力么?你有什么资格替我们安排未来,你若是真的死在罗承玉他们手上,难道我和姐姐能够在信都安享荣华富贵么?现在好了,你和罗承玉想必彻底翻脸了,我也逃了出来,可是姐姐和忠伯怎么办,那个罗承玉不是好人,一见到姐姐就失魂落魄,如果他欺负了姐姐,那可怎么办呢?”说到此处,青萍再也忍耐不住,终于一把抱着杨宁大哭起来。
长久以来因为心悬杨宁的安危,青萍已经暂时压抑住了对绿绮处境的忧虑,如今杨宁已经平安无事,她自然开始担心绿绮的安危,一想到都是杨宁多事,才忍不住痛加指责起来,但是骂着骂着,她却又不忍起来,她自然知道杨宁当初那样做,原本是极为妥当的处置,因为师承的关系,她们姐妹在幽冀自然可以安然无恙,而若留在洞庭,反而可能会被存心利用的势力控制加害,只是杨宁这样做,却是不曾考虑到自身安危和将来的为难,如果自己姐妹落到罗承玉手中,等于是杨宁将自己的把柄双手奉上,青萍就是再不解事,也知道在杨宁心目中自己姐妹的地位如何,若是因此成为杨宁的牵绊累赘,那可是青萍死也不肯的,再加上担心杨宁安危,这才不顾一切逃了出来。
杨宁今年不过十七岁,原本不解女儿心事,但是青萍却是不同,失去记忆的两年,他几乎一半时间是在青萍身边度过的,而青萍虽然和绿绮姐妹情深,但是绿绮个性过于淡漠,即使是青萍,也觉得对着她的时候,未免过分寂寞,若是有了心事,向她述说的时候总觉不能尽兴,所以反而更喜欢拉着杨宁在月下花前说些心事,反正不虞这沉默寡言的小子说了出去,杨宁当时虽然懵懵懂懂,听若不闻,但是实际上智慧未损,已经字字记在心里,不是任何人都有机会如此了解一个少女全部的心事的,所以杨宁不需多费心思,已经了解青萍的心意。
但正是如此,才令他越发生出歉疚不安之心,下意识地反手将青萍的娇躯抱住,原本慌乱的神色也变成了平素的淡漠坚凝,一副呵护关爱的姿态。在失去记忆的两年,丝毫不谙世俗忌讳的杨宁,经常会有一些亲昵的动作,青萍只当他不懂事,多半都不甚计较,只是太过份的时候才会斥责几句,不知不觉间两人早已经是亲密非常,再加上青萍此刻情绪激荡,根本没有发觉此刻两人的举动已经是惊世骇俗了。
而那些锦帆会的水贼虽然看在眼里,但是他们多半都是杀人如麻的悍匪,对世俗礼教本就不甚看中,再加上这两人身份特殊,一个是恩主爱女,又刚刚统领水军取得大胜,另一人虽然是外人,但是杨宁方才的血腥杀戮,将高手名宿视若无物的表现早已经折服了这些只重视武力的汉子,根本没有人有胆子前来打搅,就连伊不平心中嘀咕,担忧二小姐的名节,也没有勇气过来惊散这对深情款款的小情侣。唯有一向鲁莽的褚老大,满眼的好奇兴奋,大有上前出言调笑的意思,却被文缙儒死死拉住,不许他上前惹祸。
过了片刻,青萍渐渐止住哭声,这才惊觉和杨宁之间的姿势未免太过暧mei,连忙一把将他推开,眼光飞快地四下一扫,所有水贼都连忙转过头去,装作忙乱的模样,好像方才没有偷眼相瞧似的,青萍自然看得出这些人的欲盖弥彰,不过杨宁在她心目中此刻仍是亲如骨肉的兄弟,所以只是玉颊一红就恢复如常,又扯着杨宁走到船舷边上,细细问他别后情形。
杨宁心中虽然恍然若失,但是很快就被青萍的问话吸引了注意力,原本萌动的异样情感不知不觉已经深藏起来,就连他自己也不复记忆,乖乖地将听涛阁行刺失败之后的遭遇事无巨细地告知青萍,青萍神色随着杨宁的讲述千变万化,忽而忧心,忽而愤然,忽而宽心,尤其是听到杨宁说到在巴陵郡守府受刑之事,长眉倒竖,凤目寒光四射,显然愤怒至极,更是忍不住伸手扯开杨宁胸前的衣衫,果然看见仍然留在肌肤上的淡淡鞭痕,恨恨道:“子静,你放心,以后我会帮你报仇的。”
虽然明知道青萍的武功比自己还差得远呢,可是杨宁不知怎么却觉得青萍那斩钉截铁的语气透着无比的决心,眼中一热,差点落下泪来,直到此刻他才发觉原本以为不曾放在心上的小事,实际上也在自己心头上刻上了不可弥补的伤痕,只不过痛得惯了,竟是已经麻木了,而在这亲如姐弟的女子面前,似乎所有的伤痛都不必忍耐,可以说出来给她知道,并且从她那里得到安慰。
听完了杨宁的讲述,青萍终于忍不住心中的气恼,只是她此刻气恼的却是杨宁,带着恨铁不成钢的心意,她开始一件件的抽丝剥茧分析起来,只想让杨宁知道自己做错了那些事情,今后也可以少吃些苦头,越说越是气恼,不免低声责骂起来,只觉得恢复了记忆的杨宁比起从前来更令人难以放心。
杨宁用眼睛余光偷偷瞥向青萍铁青的脸色,知趣地听着青萍苦口婆心的教训,但是不知怎么回事,只听了片刻心神就开始恍惚起来,只觉得青萍的声音渐渐模糊起来,宛若珠落玉盘,又似流水潺潺,只觉得一颗心渐渐沉醉,浑忘了身外的一切。
这时候的杨宁早已不见了那种睥睨天下的威严,冷酷无情更是抛到了九霄云外,略带迷茫的神情,令他清秀的面容凭空添了几分稚气,早已没有了未来魔帝的威慑,那些水贼悍匪毕竟都是胆大包天的人物,看着被青萍训斥的满脸认罪服软神情的杨宁,渐渐忘记了这少年的可怕,有些胆大的已经有些忍俊不禁。杨宁早已沉醉其中,哪里还会注意到这些,反而是青萍终于发觉了杨宁神情的异样,知道他根本没有听进去,不由暗自叹息,转念一想,杨宁的性子就是如此,就是自己说得再多也是无济于事,总之,只要他平安无事就好,最多以后自己想法子帮着他也就是了。想通这一点之后青萍也就不再继续责备杨宁,这一停下来才觉得口干舌燥,不禁舔了舔嘴唇,杨宁一直偷眼瞧着青萍,不敢正视是担心青萍以为自己不肯听教,再加上那如同一般的软语声突然消失,所以青萍这个细微的动作没有躲过他的眼睛。
心念一动,杨宁的身形已经从众人眼中消失,再次闪现已经出现在伊不平身边,这时候伊不平已经吩咐处理完善后之事,正坐在椅子上一边休息,一边眯着眼睛看着杨宁和青萍两人的互动,手中还拿着属下兄弟刚刚送上的一囊水酒,因为看得津津有味,还没有顾得上打开塞子,突觉眼前一花,已经给人劈手夺去。习武之人突遇惊变,多半都会奋力反击,幸而伊不平心思坚忍,更知道此刻能有这种身手的只有杨宁一人,所以强行止住出手的yu望,等他看清楚的时候,杨宁已经回到青萍身前,将酒囊送到她面前,眼中尽是关切之意,却不言语。伊不平见状不禁摇头苦笑,心中对杨宁倒是多了几分好感,他原本对这个心狠手辣的少年颇有戒心,就是担心这少年太过桀骜,不能领会二小姐尹青萍的一片真情,此刻见到杨宁这般举动,心中才略略安定下来。他这局外人都有这样的想法,青萍自然也是心中一甜,接过酒囊喝了几口,嫣然笑道:“虽然是借花献佛,也算你向我赔罪,我不骂你了。”
杨宁有些赧然,但是转眼之间已经恢复了淡漠神情,只是一双眸子已经不再是全然幽冷无情,多了几许暖意,他毫不犹豫地道:“青萍,你别担心,要不然我想法子去救绿绮姐姐吧,如果罗承玉真的伤害了绿绮姐姐,我就杀了他给你出气。”
青萍闻言长眉微蹙,挥手就是一个暴栗,道:“不许叫名字,叫我姐姐。算了,虽然我看那罗承玉不顺眼,但是他也勉强算是谦谦君子,这是姐姐说的,姐姐看人很准的,而且无论如何师父也是郡主旧部,想必罗承玉还是要看师父几分薄面的,你再送封信过去,不管真心假意,那罗承玉对你似乎很重视,想必看在你的面子上也不会为难姐姐。去救就不必了,你虽然武功高强,但是双拳难敌四手,送死的事情能不做就不做,如果他真伤了姐姐,我们自然要去报仇,若是现在急着救人,只怕反而会落入别人的圈套。而且你和那燕山卫大统领刚刚闹翻了,又坏了人家统合水上势力的大事,这个时候去了恐怕会和燕王世子翻脸,到时候他恼羞成怒,反而可能会害了姐姐,还是过段时间再说吧。”
杨宁听着青萍轻嗔薄怒的说话,全然想不起自己可以反驳青萍,当初绿绮已经说过自己可以称呼青萍名字,被习惯支配的他下意识地道:“姐姐,你放心吧,那个行刺你的刺客就是他们的人,我让他给罗承玉传话过去,谅他也不敢为难绿绮姐姐,如果他敢那样做,我就杀上信都,一次两次杀不成,就杀他十次八次,杀不了罗承玉,我就杀他的心腹重臣,定让他一夕数惊,芒刺在背,没有一天安宁日子可以过。”说到此处,他眉宇之间已经杀气纵横,目光睥睨之下宛若利剑寒芒,令得所有听到或者留意到他的眼神的人都从心底生出寒意,不禁想起这少年酷烈无情的血腥手段,更想起这少年不仅仅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孩子,还是未来的魔帝,而魔帝的威名是用鲜血和尸骨堆积而成的。想到此处,原本还觉得有趣的众人都不禁收回了笑容,更是将窥伺的目光移开,再也不敢心存冒犯侥幸之意。
杨宁说话之时,语气自然充满自信,以他的武功,若是专心去做刺客杀手,足以令任何人寝食难安。青萍听了却是蹙眉道:“胡说八道,做刺客有什么好,如果不是你去听涛阁行刺,哪里有这么多烦恼,若想报仇法子多得很,不用你去冒险,我可是血手狂蛟尹天威的女儿,当初我爹爹纵横江河湖海,也没有人敢攘其锋芒,这一次我能够从罗承玉手中逃了出来,又和伊叔叔合作和信都、江宁正面相抗,难道我就没有救出姐姐得法子么?”虽然是斥责的语气,但是明眸流转之间,尽是关切之色。杨宁自然知道青萍心意,也就不再多说,但是眼神却是冷凝如冰,可见是决不会改变主意。青萍也知道他的性子,只能暗自希望事情不要恶化到那一步,微微一叹,就转移话题道:“对了,子静,你怎么知道他们都有援军,还知道京飞羽一定会背叛江东,就连那个奸细,伊叔叔他们和他相处数年都没有发觉破绽,你却一眼就看穿了?”
青萍的问题原本只是随便问问,她对于已经发生过的事情并不十分关心,如果是绿绮的话,对于这等生死攸关的大事,一旦用起心来,定是事无巨细,滴水不漏,而青萍问起来却不过是为了转移杨宁的杀意罢了。只是青萍虽然并不真正关心,有人却是早已万分疑惑,杨宁还未回答,两人耳边已经响起伊不平爽朗的声音道:“是啊,子静公子,伊某也是奇怪的很呢,虽然说春水堂有意趁机清洗江水这个机密情报我早已有所耳闻,可是他们还有援军在外,我也只是凭着推断而来,子静公子揭破此事已经令伊某惊讶万分,公子竟然还知道那京飞羽是幽冀所属,真令在下迷惑不解,毕竟这样的机密大事只怕幽冀内部也没有几人知道,更何况公子并非幽冀重臣,又是如何知道的呢?”
杨宁这才想起还有主人的存在,勉强将目光移到了伊不平身上,只见这个用了诡计胜了自己一阵的汉子满面堆笑地望着自己,可是那双鹰目却是凌厉非常,显然对于这个问题,他并不是随便问问而已。
杨宁眉头一皱,他并不善于和人交谈,但却能感觉出来,伊不平语气虽然软弱,但是内中却隐隐有质问之意,是绝不能敷衍的,他性子本就孤傲,怎能容忍伊不平的质问,脸色一沉,已经眸冷如冰,还未等他翻脸,耳中又传来褚老大粗豪的声音道:“贼厮鸟,你没死啊,什么时候和伊老大穿上一条裤子了。”
杨宁哪里听过这样的俚语,也不觉得气恼,只觉得一头雾水,闻声望去,只见褚老大拎着那柄重剑大大咧咧走了过来。褚老大方才冲锋陷阵在前,虽然仗着大须弥金刚力没有受到重伤,但是一身衣衫都已经破碎不堪,更是被鲜血浸透殆尽,这时候已经换了一件随便找来的布衫,只是那件布衫明显尺寸较小,几乎是紧绷在他身上,越发衬托出他的粗莽彪悍,他步伐极大,每一步都在刚刚清洗过的甲板上留下一个血色的足印,令人触目惊心。
而文缙儒则是紧紧跟在褚老大身后,神色凝重非常,听到褚老大口无遮拦,更是愁眉苦脸。比起仍然沉浸在大胜之后的喜悦的褚老大,文缙儒想的更多些。如今骷髅会实力损失惨重,精锐只剩下十之二三,再加上得罪了春水堂,以后想要在江水之上立足,已经使艰难非常了,但是这一点还好办些,毕竟越国公势力虽然庞大,却是外强中干,多有枯枝,虽然不能力敌,但是想要保住性命还是有希望的。但是他们还得罪了燕山卫,虽然幽冀鞭长莫及,但是从京飞羽的背叛看来,显然幽冀已经将手伸到了江水之上,有京飞羽这地头蛇相助,再加上燕山卫派出的高手,只怕没过几日自己和老大的首级已经送到信都了,对于文缙儒来说,幽冀那种真正的强龙才是最大的威胁。为了将来的打算,他才撺掇褚老大来和伊不平见面,毕竟锦帆会看起来明显是事先有了提防,以伊不平的精明,想必会有后路吧,到了这种时候,文缙儒也顾不得可能会被锦帆会吞并的危险了,主动前来问策,而且伊不平声名在外,这一点应该不用过分忧虑。不过上船之后,一眼看到杨宁,他心中更是安定了很多,虽然并不知道杨宁的底细,但是杨宁武道宗嫡传的身份,和那一身惊世骇俗的武功,都令他隐隐看到一线生机。
褚老大却不知道文缙儒的苦恼,几步奔到杨宁身边,哈哈大笑着张开双臂向他抱去,杨宁不由瞪大了眼睛,他还从未遇到这样鲁莽的人,又未觉出恶意,一个失神,已经被褚老大抓着双肩,耳边更是响起雷鸣一般的吼声道:“老子就是看着那些官老爷不顺眼,就是打不过他们,只能自己憋气,还是你这贼厮鸟厉害,把他们打的屁滚尿流,嘿,小子,你要不要入伙,最多我把老大的位子给你做。”
杨宁只觉得脑子里面轰然作响,下意识地双臂一震,震开了褚老大蒲扇大的手掌,然后毫不犹豫地一拳将他击飞出去,只听见一声惨叫,褚老大已经手舞足蹈地跌出去三丈多远,摔倒在甲板上,就连整艘战船都不禁晃动了半盏茶时间。听到褚老大的惨叫之声,杨宁脑子一清,这才想起这莽汉正是自己练功的鼎炉,怎能随随便便杀了,正在后悔之际,褚老大却已经哼哼呀呀站了起来,原来杨宁仓促出掌,再加上心无杀意,并没有用上杀招,出招之际又是不知不觉留了几分情,褚老大又是皮粗肉厚,所以只是吃了些皮肉之苦而已。
褚老大摸着后脑勺,抱怨道:“贼厮鸟,你怎么又打老子,真是不够朋友——”话未说完,已经发觉除了杨宁和青萍之外,几乎所有人都瞠目结舌地望着自己,这才不觉吞声,文缙儒早已经吓得汗流满面,连忙挡在褚老大身前,陪笑道:“子静公子,我们大当家鲁莽惯了,公子莫要见怪。”
杨宁已经冷静下来,只觉得一股笑意从心底涌出,但是他性子别扭,不肯表现出来,只是傲慢地点点头,表示不会见怪,青萍却是知道他为何出手,忍不住低声笑了起来,杨宁脸一红,知道自己的慌乱无措都被青萍看见,不好意思面对青萍,便有些赌气地向伊不平问道:“你觉得京飞羽武功如何?”
伊不平自然了解杨宁转移视线的用意,但是这是他急于知道的关节,方才杨宁神色一冷,他已经觉得无望,不管是因为什么缘故,既然杨宁现在愿意回答,他也就紧紧把握机会,连忙答道:“据伊某所知,京飞羽虽然足智多谋,但是武功不过寻常,比起天羽盟的三当家滚江龙隋祥还要差上些许。”
杨宁淡淡道:“你们都走眼了,京飞羽武功比你还要高明些,只不过他擅长隐匿自己的修为,所以你们都看不出来,可是却瞒不过我的,他的内功心法和本宗颇有渊源,应该是本宗的旁系弟子,所以我知道他一定和西门凛认识。师冥那边还有援军是庵主离去之后传音告诉我的,我想京飞羽和西门凛既然是同党,那么援军里面自然有很多人听命于西门凛,所以我才传音告诉青萍。”
青萍听到此处只觉得嘴角抽动,一双明眸瞪得溜圆,半晌才道:“子静,你就是看出了京飞羽的武功路数,就断定他一定是西门凛的同党么?”
杨宁有些莫名其妙,但是看着青萍那明显有些扭曲的表情,不由小心翼翼地道:“是啊,有什么不对么?”
青萍用眼角的余光瞥向伊不平和文缙儒,发觉这两人的表情都有点诡异,只有褚老大懵懵懂懂,还没有发觉其中的问题,沉思了片刻,青萍委婉地道:“这个,子静,你有没有想过虽然京飞羽和武道宗也有些渊源,但是未必就和西门凛一定有关系,这个虽然可以作为佐证,但是最好不要那么笃定,这次运气比较好,被你蒙对了,如果下次你再这样的话,要是出了纰漏,很可能会万劫不复的。”
杨宁茫然地道:“是这样的么,不过应该没错啊,京飞羽已经知道我的身份,又知道了西门凛也是出身武道宗,即使他原本不知道,也应该改弦易辙,即使不便如此,也应该明哲保身,可是他反而和我们为难,这是不可能的,他是旁系弟子,不论武功修炼的多高,遇到本宗嫡系传人,都不免受制,我若向他出手,不过三招两式就可以解决他,就是西门凛,想必也不会太费力,所以我才想着他一定和西门凛有密约在先,否则怎敢如此大胆呢?”
青萍听到此处才觉得松了口气,道:“原来如此,那么是我误会你了,你这番想法也是颇有道理的,虽然有些牵强,不过下次还是不要这么骤下决断的好。”
伊不平和文缙儒也是心有戚戚焉,尤其是伊不平万幸之余暗下决心,以后一定不能随便轻信于人,即使是二小姐青萍也不能例外,如果再有这样啼笑皆非的事情发生,只怕他就没有这个运气了。
青萍自然看得出两人的心思,她原本也有这样的想法,可是此刻反而生出逆反心理来,心道,子静虽然鲁莽了些,但是他真的做出什么判断来,却几乎没有太离谱的,这一次不也是这样么,虽然理由不那么充分,可是并没有猜错啊,想到此处,她语气一变,又道:“不过子静你还真是厉害呢,想必西门凛也没有想到你就凭着这些蛛丝马迹就猜出了他的伏兵,要不然我们这一次真是危险得很,那个刺客你是怎么看出来的,不会也是根据他的武功吧?”说到最后,却带了几分玩笑,就是青萍自己也没有当真。不料杨宁却老老实实地点头道:“是啊,我看他练的内功和其他人都不一样,又看他鬼鬼祟祟地向姐姐靠近,所以就给了他一掌。”
青萍听到这里嘴角再度抽搐起来,想起当时的情景,自己正在全神贯注地指挥着水阵,却突然身后惊呼之声迭起,回头一看,才发觉杨宁浑身滴水地站在身后,而旁边倒着一个锦帆会的盟友,仆倒在地,人事不省,一搜查之下,才发觉那个青年袖子里藏着一筒银针。现在想一想,那个青年距离自己还有两三丈,旁人都没有发觉异常,之所以惊呼倒多半是因为杨宁的突然出现,如果杨宁只是凭着这样的理由就出手,想到此处,青萍不禁苦笑道:“子静,如果,如果你看错了呢?”
杨宁奇怪地道:“他要杀姐姐,虽然杀气隐藏的很好,可是我是不会看错的。”不知不觉间,杨宁的语气竟然带了几分委屈,别人的态度如何杨宁虽然从来不会注意,但是青萍却是不同,她的一言一行,每一个神态举止他都关注非常,青萍的质疑让他心中竟然生出一阵酸楚来,若非他性子坚忍,只怕已经要落下泪来。
青萍芳心一颤,杨宁的语气在别人听来还是那样淡漠,可是在她听来却是昭然若揭,抬眼望向杨宁的眸子,只见这情同姐弟的少年一双凤目依旧清冷幽深,目光却是黯淡非常,眉宇间气度虽然桀骜,但是却恢复了从前的萧索孤寂。青萍毫不犹豫地伸手抓住杨宁的双手,杨宁双臂微微一颤,似乎想要躲避却终究忍住不动,肌肤相触的霎那,青萍已经心中一恸,杨宁的手竟然冷得如同寒冰一般,似乎没有一丝温度。紧紧握住杨宁的双手,青萍努力露出笑容道:“我知道,子静当然不会看错的,什么人想对我和姐姐不利,子静都可以立刻看出来,就像陈三和陈嫂一样,虽然他们从前很好,可是一旦他们生出了歹心,你就立刻发觉了,有你在我身边,不会有任何人可以伤害到我的,对不对?”
杨宁望着那双温柔美丽的凤目,只记得连连点头,心头的那一点冰霜隔阂在秋波涟漪中化成乌有,反手握住青萍的纤手,他露出一缕笑容,仿佛是冬日里的一抹阳光,仿佛是冰雪原野上的一眼温泉,笑容令这个冰冷无情的少年多了几许温暖,此刻的他,更像是一个略带几分羞涩的寻常少年,而不是暴戾狠辣的未来魔帝。
见到两人脉脉相对的情景,已经解除心头疑惑的伊不平自然不想再煞风景,识趣地拉着褚老大和文缙儒到远处商量今后的行程去了。这时候,暮云已经堆积成层层叠叠的山峦,夕阳的余晖已经淡淡如烟,惟有天边的晚霞依旧艳红如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