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后的通道宽阔而曲折,陆小凤抢先走在前面。
一边走,陆小凤一边问:“我们为什么要先来找霍休,而不是阎铁珊或者独孤一鹤。”
赵平安道:“在去找西门吹雪之前,你应该去找过大通和大智,询问过金鹏王朝的往事。”
陆小凤承认,随即他忍不住又问道:“你是怎么猜到我去找过那两个老怪物的。”
赵平安耸耸肩:“如果你连求证都不做就完全相信大金鹏王所说的话,那你能活到现在只能说是一个奇迹。”
陆小凤无语,赵平安继续道:“所以大金鹏王所说的,当年随同王族一同保护王朝财富前来中土的三个人,想必身份也不会错。我们要追寻真相,也必须得从这三人身上下手。”
这时通道前面出现了一条岔路,墙上写了个大字,“转”。
陆小凤就带头转了过去,一边继续走一边道:“还请赵兄继续释疑。”
赵平安悠然道:“阎铁珊为人懦弱多疑,如果你去向他询问当年的事情,他的第一反应只会是惊恐,然后十有八九是下逐客令,事后再派手下的人将你灭口。而不会有胆气同你讨论当年是非。”
花满楼微笑道:“赵兄见微知著,阎铁珊确实是那样的人。”
赵平安道:“独孤一鹤性子骄傲冷酷,专断自我,而且一向最爱面子。从他那里能吃到的必然也是闭门羹。和阎铁珊不同的是,他是不屑解释,而阎铁珊是不敢解释。”
陆小凤回想起那威严沉毅的老人,苦笑道:“赵兄说的不错。”
赵平安道:“那么就只剩下霍休了,据说他是个非常精明的人,要想对付这样的人很难,但是如果是要平心静气的说说话,霍休实在是比前两个人更好的对象。”
陆小凤实在不能不同意,花满楼微笑道:“而且霍休是你的朋友,朋友之间交流,想必说实话的可能会更大一些。”
赵平安道:“即使不全部是实话,但也足以让人更容易接近真相。”
说话的同时,他们脚下一直没闲着,陆小凤很老实的按着墙上的指示行动,让转就转,让停就停,让喝酒就喝酒,让摔碗就摔碗。
接着他们就发觉自己已然走到了山腹之中,这里居然被开凿出了一片极大的空间,一边整整齐齐排列着无数的刀剑铠甲,另一边则是堆积如山的黄金和珠宝。
陆小凤这一生中,从来也没有看见过这么多刀枪和珠宝。
可是最令他惊异的,并不是这些珠宝和刀枪,而是四个人。四个老人。
四个都自称是大金鹏王的老人,一举一动都显示出异常的疯狂。还都争先恐后的拉着陆小凤,让他评判谁才是真正的大金鹏王。
陆小凤忽然觉得头很痛,他这一生中,还从来没有遇见过如此可笑,又如此可怕的事。
还好赵平安的动作很快,在陆小凤还没有想出办法之前,赵平安已经很轻巧的把四个大金鹏王的后颈都敲了一记。
看着晕倒在地上的四个老人,陆小凤苦笑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赵平安指向山壁道:“这里还有一扇门。”
门后又是条甬道,甬道的尽头又有扇门,接着他们三人就看见了霍休。
霍休身上穿着套已洗得发了白的蓝布衣裳,赤足穿着双破草鞋,正坐在地上,用一只破锡壶,在红泥小火炉上温酒。
看到陆小凤等三人,他的表情依旧很平静,还微笑着对陆小凤打招呼:“你们来了。若是不怕弄脏衣服,就坐下来喝一杯吧!”
陆小凤笑了笑,道:“酒确实是好酒,只可惜我们来这里不是为了喝酒的。”
霍休道:“那么你们来这里是为什么?”
陆小凤也已经坐到了地上,一双明亮的眼睛紧紧盯着霍休,慢慢的道:“我们来这里,是因为我们知道了一些事情,还想知道另外一些我们现在还不知道的事情。”
霍休也盯着陆小凤,过了很久,才缓缓道:“你知道了什么?你还想知道什么?”
陆小凤道:“我知道你原来并不姓霍,你本来的名字是上官木。”
霍休面不改色,淡淡道:“不错。”
陆小凤道:“你跟阎铁珊、独孤一鹤,本来都是金鹏王朝的重臣。五十年前,金鹏王朝受外敌入侵而灭,你们三人奉命,一同保护着小王子和国库的大部分财富逃亡来中土。以待伺机复国。”
霍休道:“不错。”
他的脸色居然还是很平静,连一点内疚忏悔的意思都没有。
陆小凤发觉赵平安说的实在是很对,话说到现在,不管对面坐着的是阎铁珊还是独孤一鹤,都绝不可能像霍休这么平静。
叹了口气,陆小凤道:“但后来你们却见利忘义,将那笔财富吞没了,你们一到了中土,就躲了起来,并没有依约去找那位第十三代大金鹏王。”
霍休忽然道:“你错了。”
陆小凤皱眉:“哪儿错了?”
霍休道:“失约的并不是我们,而是跟着上官谨出亡的小王子。”
陆小凤怔住。
霍休道:“他非但没有在我们约的地方等我们,而且一直在躲着我们,我们寻找了几十年,都没有找到他。”
陆小凤道:“这么样说来,并不是你们在躲他,而是他在躲你们?”
霍休道:“不错。”
陆小凤奇道:“你们是他父王托孤的重臣,又带着一大笔本来属于他的财富,他为什么要躲着你们?难道他有毛病?”
赵平安本来一直在静静的听着,这时忽然插口道:“我想我知道他为什么要躲着了。”
陆小凤道:“你怎么知道?”
赵平安道:“因为那笔财富并不是他个人的,而是金鹏王朝的。”
陆小凤道:“这又有什么分别?”
赵平安道:“不但有分别,而且分别很大。他若承受了这笔财富,就得想法子利用这笔财富去夺回金鹏王朝失去的王权,那并不是件容易的事,非但要吃很多苦,而且随时都可能有性命之危。”
陆小凤点点头。王朝起伏更替的残酷,绝对在这世上大多数人的想象之上。生在帝王之家,有时也并不是件幸运的事。“愿生生世世莫生于帝王家”,这句话的辛酸,也不是普通人能体会得到的。
霍休凝视着赵平安,目中忽然露出种无可奈何的悲伤之色,缓缓道:“只可惜我们那小王子,并不是田单光武那样的人。”
陆小凤忍不住问道:“他是个怎么样的人?”
霍休道:“他跟李后主一样,是个诗人;也跟宋徽宗一样,是位书法家兼画家,他从小就已被人称为‘诗书画’三绝。”
赵平安道:“这样的一个人,想必是只想诗酒逍遥,快活一生。而不会想把自己卷入到复国这么危险的漩涡中去。”
陆小凤忍不住又问:“他若真的一直在躲着你们,现在为什么又忽然要找你们了?”
霍休冷冷的道:“以前也并不是没有人来找过我们。外面那四个老头子,你刚才想必已见过了。”
陆小凤道:“他们难道全都是冒充大金鹏王,来谋夺这笔财富的?”
霍休点点头,道:“我这里是四个,阎铁珊和独孤那里估计只会更多。”
陆小凤沉吟道:“难道这次找我们来的那大金鹏王,也是冒牌的?”
霍休没有说话。
花满楼忽然道:“你最后一次见到那小王子,是在什么时候?”
霍休道:“四十多年以前。”
花满楼道:“那时他多大年纪?”
霍休道:“十三岁。”
花满楼道:“事隔四十多年,当年十三岁的小王子,现在也已是个垂暮的老人了。那么你又怎么能分辨出现在一个六十岁的老人,是不是当年那十三岁的小王子?”
霍休沉吟片刻,道:“这里面有个秘密,只有我们几个人知道。”
花满楼没有再问,他一向尊重每个人的隐私,认为每个人都有权保留自己的秘密。
但霍休又已接着道:“可是我信任你们,所以这个秘密也不妨告诉你们:金鹏王朝的每一代帝王,都是生有异像的人,他们每一只脚上,都生着六根足趾。”
陆小凤恍然道:“你就因为这一点,才能发现外面那四位老人都是冒牌的。”
霍休点点头,道:“这秘密就算有人知道,也很难伪装,双脚上都生着六趾的人,我至今还没有见过第二个。”
陆小凤笑道:“我连一个都没有见过。”
霍休也笑了:“有四条眉毛的人也不多的。”
赵平安大笑道:“可惜他暂时只有两条了。”
陆小凤只有苦笑。
霍休又道:“所以你现在只要能设法脱下那位大金鹏王的靴子来,看看他脚上有几根足趾,就可分辨出他的真假了。”
陆小凤道:“这并不难。”
霍休微笑道:“脱男人的靴子,至少总比脱女人的裙子容易些。”
赵平安又大笑:“对于陆兄来说,这两件事的难易程度恐怕要反过来说。”
花满楼微笑道:“赵兄看来已经成为陆小凤的知己。”
陆小凤唯有继续苦笑。
霍休又说道:“这次那大金鹏王若真的是当年的小王子,我也可将肩上这副担子卸下来了,否则……”
陆小凤道:“否则我就也将他请来,和外面的那四位老人作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