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夜,短松岗。
松下有一张石台,还有两张石凳,那其实只是三块形似的石头。
赵平安和上官无忌相对而坐,酒缸就摆在中间的石桌之上。
高岗风急,酒香四溢,松涛四起。
风吹起了他们的衣袂头巾,却吹不散他们的满腔豪情。
上官无忌举碗一饮而尽,大笑道:“赵兄好快的刀法,方才真是令人大开眼界。”
赵平安也喝干了碗中酒,笑道:“上官兄的身手更是惊人,那一剑‘流星赶月’已经堪称武林一流的剑法,上官兄却应对从容。”
上官无忌笑道:“赵兄谬赞了,我之所以能那么轻松的避开那一招,是因为三年前我途径洛阳城,与青城红叶曾经相遇,蒙他看重,赐了一剑。”
赵平安道:“哦?”
上官无忌续道:“就是那一招‘流星赶月’,所以这次我已经是第二次见到这一招了,应付起来自然轻松。”
赵平安大笑道:“可是那个年轻人却不知道这件事,可见红叶道人三年前必然是败在了上官兄剑下。”
上官无忌道:“何以见得?”
赵平安道:“若是红叶道人胜了,哪怕他淡泊名利,不在江湖上宣扬,他也不会对自己的门人弟子缄口不言的。”
上官无忌苦笑,举碗喝干,才叹道:“红叶道人虽然是方外高人,但同样也是武林中人,对胜败得失仍是看不开。”
赵平安喝下了第三碗酒,忽然道:“不过柳伯威和那几个小伙子实在很不错,如果能再多几年历练,一定会成为江湖正道的一股新兴力量。”
上官无忌道:“赵兄说的不错。”
赵平安道:“江湖自古风波恶,在他们的成长过程中,难免会遇到各种各样的危险,一旦不能度过,就很可能会夭折。”
上官无忌道:“比如这次。”
赵平安双目亮如晨星,道:“所以在我们力所能及的时候,帮助他们度过一些危险也是应该的。”
上官无忌眼中微露疑惑之色,但是还是应道:“那是自然。”
赵平安从容的放下酒碗,笑道:“那就还请上官兄在此稍候,赵某去去就来。”
上官无忌道:“赵兄之意,是柳伯威他们还会有危险?”
赵平安道:“不错。”
上官无忌道:“可是楚碧桐和他的党羽都已伏诛,楚家庄也被一把火烧成了白地。”
赵平安道:“可惜楚碧桐并不是孤家寡人,他也有朋友。”
上官无忌道:“好像楚碧桐那样的人,居然也会有朋友?”
赵平安道:“虽然可能并不算是真正的朋友,但是如果我现在不赶去,那几个满腔热血的年轻人十有八九会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上官无忌皱眉道:“赵兄为何要说‘我’而不是‘我们’?”
赵平安道:“因为这次要面对的敌人不适合上官兄出手。”
上官无忌道:“敌人是谁?”
赵平安道:“壁虎!”
这时恰好一阵夜风吹过,赵平安的身影就好似一堆彩色的泡沫,在夜风中忽然无声无息的消散,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上官无忌脸上的肌肉一阵抽搐,眼瞳中闪烁着鬼火般的光芒,已经按在剑柄上的右手,不自觉的轻轻颤抖着。
做了几次深长的呼吸,他才缓缓站起身,大踏步走向岗下的坐骑。
壁虎当然不是真的壁虎,而是一个人。
一个一身白衣的人,面色是灰白色,一丝血色也没有,头发亦是苍苍白白,嘴唇更就像冰封过的一样,呈现出一种难以言喻,极其妖异的铅白色。
他的一双眼也没有例外,仿佛笼着一层白雾,灯光辉映下,闪动着寒人的光芒。再看他的身躯,比一般人瘦长,四肢也长得出奇,整个人骤看来,就像是一个白色的怪物。不管是谁,在面对这样一个人的时候,只怕都很难笑的出来。
赵平安现在面对的,就是这样一个人。但是他的脸上却还带着微笑,显得轻松而随意。
壁虎的声音更阴冷:“你是谁?为何要拦阻本人?”
赵平安道:“在下赵平安,特此请阁下留步,放过那几个年轻人。”
壁虎一怔,阴森森的道:“原来是赵大侠在此,也罢,冲天刀金面,本人放过那几个小辈又有何妨。”
赵平安拱手道:“多谢朱兄了。”
壁虎眼中寒芒大盛,厉声道:“你说什么?”
不待赵平安答话,他的右手一抖,寒光暴射,长剑已经直刺赵平安的前胸。
这把剑长逾四尺,剑锋薄而狭,壁虎的手才刚刚抬起,剑尖就已经接近了赵平安的心口。
赵平安双肩微缩,在间不容发之际闪电般退出丈许,从容的笑道:“朱兄为何要突然下此毒手?”
壁虎一剑无功,并未追击,而是用恶毒的眼光死死盯着赵平安,阴森森的道:“你都知道了多少?”
赵平安道:“不算多,但是也不少,朱兄有何见教?”
壁虎发出一声夜枭般的嘶叫,长剑狂舞,整个人都好似被包裹在剑光中,疯狂的向着赵平安冲去。
赵平安嘴角笑容未逝,毫不退缩的拔刀迎入剑光之中,以快对快,“叮叮”之声不绝,也不知刀剑到底交击了多少下。
瞬息之间,剑光骤敛。壁虎发出一声嘶心裂肺的惨叫,整个身子陡然向后倒飞了出去!
他手中链子剑已飞出,但那支剑尚未飞到赵平安的面前,由剑锋以至链子,“铮铮铮铮”的突然寸寸断下!
他整个身子亦出现了无数血口,一身白衣迅速被染红!飞出数丈外之后颓然倒地,略一抽搐,便即寂然不动。
赵平安徐徐收刀,轻叹道:“上官兄,得罪了。”
上官无忌的身影从黑暗中现出,脸色苍白的宛如僵尸。
他的声音仿似也扭曲变形:“赵兄到底知道了多少?”
赵平安道:“至少我知道你们是兄弟。”
上官无忌惨然一笑,道:“还有呢?”
赵平安道:“还知道你们兄弟的生死仇人是谁。”
上官无忌道:“这就已经足够。”
他的声音也变得冷若寒冰:“那么赵兄接下来是不是打算再取在下的项上人头?”
赵平安道:“上官兄多虑了,令兄弟与杜家的恩怨纠缠,赵某并无插手之意。”说着,他的目光投向壁虎的尸体,续道:“如果不是壁虎先对赵某出剑,赵某同样也不会出手杀他。”
上官无忌眼光一闪,若有所悟的道:“可是你突然叫出他的姓氏,就是为了引他对你出剑?”
赵平安淡然一笑,道:“不错,虽然我心里早就很想杀了他,但是我这人总喜欢给自己找一些正当出手的理由。”
上官无忌突然放声大笑,状若疯狂,笑完了才道:“那你为什么不杀我,你若是以为我是贪生畏死的那种人,可就大错特错了。”
赵平安盯着上官无忌的脸,缓缓的道:“死者已逝垂三十年,上官兄为何不能将仇恨放下,好好生活?不要忘记了,你还有个女儿。”
上官无忌嘶声道:“你说的轻巧!”突然又大笑起来!
笑声中眼耳口鼻突然鲜血狂喷,格格一连串异响之中,他浑身的骨骼亦被自己的内功迫得寸寸碎裂!
赵平安神色不动,叹息在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