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祭司的手轻轻触摸到皇帝朱厚照的脸上,没有黑气升起,皇帝也没有变成一滩血水。
“老身实在不愿对皇出手,若你不是皇帝,我也不是大祭司,我们或许还能跟从前那样,做一对忘年交。然而世事无常,白云苍狗,无数人来人往你争我夺,权力的斗争却从未停歇。”
听着老妪的话,朱厚照轻声问道:“姑姑,若朕对你们已经没有了利用价值,你会不会亲手了结朕的性命?”
这是一个很简单的问题,自古成王败寇,权力斗争没有永恒的赢家,更没有不死的当局者。
凌云郑重的点了点头,他面对这个皇帝,实在不需要刻意说谎来欺骗他,欺骗他无异于自欺欺人。
“死在老身手里,总好过死在其他不相干人的手中,皇上你说是也不是?”
朱厚照哈哈一笑,点头说道:“姑姑所言极是,将心比心,是不是姑姑死在朕的手中,也同样会觉得了无遗憾?”
“这是自然,能够死在皇上手中,老身自然也会解脱,过往种种,便如同云烟掠过。”
朱厚照点了点头,说道:“不过朕实在没有信心能够凭一己之力战胜姑姑,更不敢奢望能够在你手中脱逃。”
“这是自然,你我近在咫尺,要取皇上性命,不过是一个念头之间的事情,可是皇上也知道,现在还不是送你上路的时候。”
皇帝看了一眼大祭司,眼前的老妪距离他记忆中的那个身影已经渐行渐远。
从前的他,能够安心在她怀中入睡。也能够在她身边放肆的大笑。
御膳房有什么新式的菜肴,他总是第一个端出来给姑姑。姑姑总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在他身边讲一些故事,让怕黑的小皇子能够安然入睡。
似水流年。如果日子真的能够细水长流,不起那么多惊涛骇浪,此生,当圆满而快活。
“满足了姑姑的请求,朕同样有个不情之请,还望姑姑无论如何也不要拒绝朕。”
凌云皱了皱》》,眉头,眼前的人是整个大明帝国的最高执行者,可不是从前那个天真的孩童。
一个人,当他学会了讨价还价开始。也就意味着他走向了狡猾,再也不能以常理揣测。
大祭司遗憾的说道:“皇上的要求,恐怕老身不能答应,一个富有天下的人提出的要求,又怎能是一般百姓能够满足的?”
“姑姑多虑了,朕的请求很简单,任谁都能够做到,就连刚出生的婴孩都不例外。”
活到大祭司那个年纪,经历了无数的人世波折。听过了无数的阴谋暗算,她又怎么可能轻易上当?
对于朱厚照的故弄玄虚,大祭司平静的说道:“皇上,拖延时间没有任何作用。缓兵之计在老身二十岁以前,已经运用得炉火纯青。”
谁知皇帝只是微微的摇了摇头,说道:“非也非也。朕实在不是在拖延时间,而是真心想要与姑姑多说几句话。因为今晚之后,无论如何。都再也没有机会面对面交谈了。”
皇帝所说的没有机会,指的是他们之中必然有一人会死,阴阳相隔又怎么互通言语?
既然皇帝现在还不到死的时候,那么死去的那一个人就只能是本领高强,修为通天的大祭司凌云。
大祭司看着已经全然推却青涩,熟练掌握了权谋之术的帝王,开口说道:“既然如此,皇上不妨说一说你的事。”
“出来吧。”
皇帝只是淡淡的说出这三个字,语调没有半点波澜,之前的恐惧,惊慌,不安与遗憾,都一一消散,此时此刻,他再次做回了君临天下的君临天下,傲视一切的君王。
声音在空旷的行馆中彻底消失之后,才从后堂缓缓走出来一人。
这人实在太有特色,见过他一面的人,只怕终其一生,也难以在头脑中将他的影子摸去。
这人弯腰驼背,脚带残疾,每走一步都十分艰难。
世间会如此耗费力气走路的,除了蹒跚学步的婴孩,就是行将就木的老人。
这人实在老得不能再老,就好似一棵枯树,经历了百年的风吹雨打,已经枯萎衰朽到了一触即溃的地步。
他满头白发,很长,长得拖到了地上,他的白胡子同样很长,一直延伸到大腿。
没有人知道他究竟活了多少年,老而不死是为妖。
可是这人却一点也不像妖,因为妖不足以形容他的恐怖,他的头发胡子胡乱不堪,全身的衣服也是破洞百出,就如同原始部落走来的茹毛饮血的野人。
最主要的是,他的面容已经模糊难辨了,他的整张脸就仿佛被石板碾平了一般,没有半点菱角。
因为他的鼻子已经消失了,耳朵也消失不见,他没有眉毛,没有嘴皮,因为他整张脸就像是被人扔进了铁水中浸泡过一般。
他脸上的皮肤凹凸不平,就像榴莲的表皮,带着惨绿的阴侧与恐怖,唯一让人相信他还是一个人的证据,便是他还有一双眼睛。
一双暗淡无神的眼睛,因为他的眼睛没有瞳仁,全是眼白,就如同黑夜中的鬼魂,睁大着眼睛,吸食人的精魂。
这样一个人,自然是谁见了都难以忘记的,却又是任何人也不愿想起的。
皇帝看着大祭司已经浮现出疑惑的脸,开口说道:“姑姑与他修习同样的功法,想必是认识的。”
大祭司再次仔细打量起那个魔物一般的驼背男子,沉思了片刻,说道:“若真的是他的话,那么他如今已经一百一十多岁了,当真是不死老魔。”
“姑姑说的不错,他正是江湖中资格最老,名声最差的魔头‘摆渡人’,”皇帝说完,用手扶着额头,做疑惑状,继续说道:“朕实在想不通,明明是魔头,为何会被人称为‘摆渡人’?”
大祭司凌云脸上浮现出一抹笑容,说道:“皇上莫不是在考老身,这魔头是你请来的,你会不知道他的底细?也罢,老身便说一说他吧,他之所以叫‘摆渡人’,是因为他所摆渡的河不是普通的河,而是血河。”
稍微停了停,大祭司继续说道:“佛家所摆渡的是慈悲,使终生到达般若,而他摆渡的是杀戮,让生灵沉沦血海。作为他的敌人,你只会后悔来到这个世上,恨不得立刻去死。”
“过誉了,老朽不过是棺材中爬出来的死鬼,过于寂寞,想拉一个垫背而已。”
那个不死开口说道,声音就好似纸张撕裂一般尖锐,让人毛骨悚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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