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秀夫见陆崖怔在原地,迈步近前,抱拳道:“小兄弟名叫陆崖是吗?”
陆崖嘴角动了动,刚要回话,就听陆秀夫继续说道:“在下陈俊男,是醉太白的大当家。”
陆崖看着陆秀夫苍白的头发,竟有些激动,父亲如何能不记得“陆崖”?先行通报陈俊男这个名字,定是怕自己的身份被人知道,何况他身边还有个叫王孝的官人。自己这几个月来曾无数次想过与父亲相见的情形,可从未想到过相见之时,竟不能相认,原来见面并不是那么难,难就难在见面之后自己竟然不知道该如何称呼他,难就难在此时此刻自己不知道怎么去面对。
苏大军走到陆崖身旁,推了他一下,“陆兄弟,我们掌柜的和你打招呼呢。”
陆崖眼中含泪,跪倒在地,磕了三个头:“原来是陈大当家,小侄陆崖有礼了。”
陆秀夫见陆崖磕头也是百感交集,此情此景真的是仿佛梦中一般,曾几何时那崖山海上漂泊的小船上所发生的一幕一幕,叫他痛心疾首,从来都没想过自己的儿子尚在人间,眼前这个壮硕英武的少年也叫陆崖,那眉宇间的英气,那举手投足间的儒雅,不是自己的儿子又会是谁?在崖山城头他学着自己摆手的样子,在江钲被俘后他励志消灭豺狼的童言,以及在母亲死后他悲伤得几近麻木的表情,都仿佛就在昨日。
如今他长大了,不再是自己记忆中那个顽皮的孩童,可父子近在咫尺,触手可及,偏偏他不能叫自己一声爹爹,自己也不能认他这个儿子。
陆秀夫强忍着不叫自己太过激动,伸双手将陆崖搀起:“好孩子,真是懂事。”这句话既是赞扬陆崖孝顺,也是赞扬陆崖机警过人。
“师父说过不许随便给人下跪。”谢三安不明其中奥妙,忍不住提醒陆崖。
陆崖站起身来,说道:“陈大当家在京城首屈一指,跪了也无妨。”泪水在眼圈里打着转,声音也已经变得颤抖。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还在记恨往事,似乎在见到陆秀夫这一刻开始,自己心中的怨愤已然像冰一样正在溶化,但却又不甘心,究竟为什么不甘心,他自己也不清楚,就这么轻易原谅他吗?母亲就白白死去了吗?
“陆崖,好,好……”陆秀夫听陆崖说话得体,聪明伶俐,从心里往外高兴,连说了两个好字,却再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环顾了一下四周,打烂的东西他也并不在意,反倒显得特别高兴,对在场众人说道:“难得今日这么多英雄在我醉太白酒楼相聚,老夫有缘结识,真是三生有幸……”
那白脸汉子却道:“啥有幸,有幸有不幸。”
陆秀夫问道:“哪里有不幸?”
白脸汉子答道:“有幸,自然是得见名满京城的陈俊男,不幸便是我们这些人的过节还没解,何况打烂了这么多东西,你陈大当家的损失可不小。不过这些盘子、杯子可都不是我打烂的。”
谢三安狡辩道:“怎么不是你打烂的,我踢过去的时候可是好好的,明明是你用刀打碎的。”
陆秀夫笑道:“这个都是小意思,我陈俊男这点钱还拿得起,只要诸位化干戈为玉帛比什么都好,大家同是武林中人,不如这样,今日我来做东,另摆一桌酒席,与各位做个和事佬,咱们互相交个朋友可好。”
陆秀夫亲自调解此事,众人如何能不给面子,而且主人家对于砸了酒楼的事都既往不咎,双方还如何能再动手?见这掌柜说话豪爽得体,从心中均佩服不已。
陆秀夫吩咐苏大军,“大军,三楼摆宴我亲自为陆崖以及众位好汉接风。”
不多时,在三楼摆下酒宴,陆崖及三位师兄弟、黑白汉子、马可波罗、王孝、铁头七都被邀请列席。
席间那黑脸汉子自报门户:“在下吕春,这位是俺的兄弟吕鹏。俺们从关外来,准备比武的,可真想不到京城真是卧虎藏龙啊,连这小兄弟也是武艺高强。”说着指了指陆崖。
陆秀夫站起身来,“原来是人称塞北双雄的吕氏兄弟,失敬失敬。”
吕家兄弟想不到自己的绰号在京城还有人知道,也起身回礼,吕鹏道:“岂敢啊,想不到俺们在京城还小有名气呢。不知道这几位如何称呼?”一边说一边看着陆崖等人。
陆崖道:“在下陆崖。”
吕鹏摇摇头,“没听过,真是英雄出少年啊,少侠武艺确实不俗。”
“谢三安。”
“我……我叫陈一华。”
这俩人头也不抬,一边吃菜一边说道。
在场众人包括王孝和铁头七闻听这两个名字都不由得大吃一惊,吕春起身把酒杯端起来:“原来是铁臂熊霸和独脚金蟾,俺们早该想到的啊,咱们真是不打不相识啊,俺敬二位一杯。”说罢把杯中酒干了。
陈一华和谢三安也随手拿起酒杯一饮而尽,陈一华道:“原来我……我们俩还挺……挺有名的。”
吕春道:“辛不平的高足,俺们在关外也有耳闻啊。只是你们近年少在江湖走动,却想不到也来参加比武大会,若非如此,我们如何得见啊。”
陆崖赶紧解释道:“我们其实并非参加比武大会的,乃是另有要事。方才真是误会一场。”
王孝道:“那不知你们来京城为了什么事呢?我在京城人脉甚广,不知道可否帮忙?”
陆崖到这时才仔细打量一眼面前这个军官,猛然想起这不是前些日在祁州城外押送狼车的那个大胡子吗?他怎么与爹爹还有交情?便道:“此次来大都为了替家师寻找一位朋友,名叫贾步平,据说在京城以算命为生,王大人是否知道此人在哪里?”
王孝一皱眉:“贾步平,似乎没什么名气,而且这等江湖术士,我实在不屑与他们打交道,不过陆兄弟你要找的话,我倒可以叫手下人帮帮忙。”
陆秀夫把酒杯举起,“如此我先代替陆崖谢过千户大人了,我敬你一杯。”
此时众人才知道这王孝乃是个千户。
王孝也把酒杯端起,道:“好,陆兄弟,如果有消息我到哪里去找你?”
不等陆崖答话,陆秀夫抢着说道:“我第一眼看见陆崖,就非常喜欢,就好像……好像我的亲生儿子一般,他以后就住在醉太白,千户大人若有消息就来这里找他。”
陆崖道:“我看还是不住在这里了,免得给陈掌柜添麻烦,我们去外面找间客栈住便好。”其实他心里不知道如何与陆秀夫相处,故意推搪。
陆秀夫道:“这有什么麻烦,我醉太白虽然不大,几间空房还腾得出来。”
陆崖道:“真的不必,我们去其他地方住方便些。醉太白虽然好,可出来进去的全是人,我们几个闲散惯了,想找个清静点的地方。”
陆秀夫见陆崖执意不肯住下,只好说道:“也好,我在城南城隍庙附近还有间产业,叫秀苑,地方足够大,就是偏僻了些,不过那里却清静得很,不如你暂时住在那里,大都的客栈没有清静的,特别是这两个月,临近比武大会,不少武林人士都赶来京城,客栈恐怕也不好找,不知道陆少侠意下如何?”
陆崖道:“如此甚好,多谢了。”接着又问马可波罗,“马大哥,你可有地方住?若没有的话可愿意与我同住。”
马可波罗道:“我能和陆兄弟在一起最好不过。我一直对中原的武功很有兴趣,我想和陆兄弟学一些,不知道你愿不愿意传授。”
陆崖欣然道:“传授武功不敢当,因为师门的武功是不外传的,不过我可以教你一些擒拿格斗之术,将来防身倒是绰绰有余。”
陆秀夫又举杯道:“那恭喜马可波罗先生得遇良师啦。”
马可波罗自然也是非常高兴,“大家同饮此杯。”众人皆举杯畅饮。唯独谢三安和陈一华只顾着吃菜。
这时吕春想起一事,问王孝道:“大人,听说此次大会的擂主不单是选出蒙古第一勇士,还有就是有位郡主要选擂主来确定自己未来的夫婿,不知道这件事是真是假?”
王孝笑道:“这事千真万确,若吕大侠得了第一名,当真是一夜间飞黄腾达啊。”
吕鹏问道:“但不知道是哪位郡主?”
王孝道:“是平南王伯颜之女。”
陆崖闻听,心中一动,问道:“伯颜有几个女儿?”谢三安和陈一华也停下筷子,静静聆听。
“只有一个女儿,”王孝道:“伯颜的女儿能歌善舞,武艺也很好,而且各种乐器无一不精,那琴声简直能夺人的心魄啊。”
陆崖心想,原来是向南招亲,我与她相识一场,那倒应该去看看这位未来的骏马爷究竟是谁。虽然他这样想着,可不知道为什么心中却有酸酸的感觉。
吕春对别的事不感兴趣,一听招婿这件事来了精神:“伯颜的女儿好看不?”
王孝笑道:“我也只是在祁州时见过一面,当时我并不知道她是郡主,说实话,真的是倾国倾城之貌。不过听说脾气不太好,咱们之中若有谁得了第一,恐怕将来还要吃她的苦头呢。”
陆崖心想,王孝这话倒是不假,道:“那先预祝吕春、吕鹏两位比武夺魁了。若是真的得了第一,小弟一定道贺。”
谢三安大笑道:“怎么恭喜两位?难不成那一个郡主嫁两个丈夫?若真是如此,你也该恭喜我,我也去参加,向南我可真的看中了。”
王孝也笑道:“谢兄,你恐怕是没这个福分?”
谢三安道:“为什么我就不行?我武功可也不错。”
王孝道:“武功不错是不假,可身有残疾者、相貌丑陋者、品行不端者、有过案底者,都是不能参加打擂的。”
陆崖闻听大喜,对谢三安说道:“那就好了,我不必担心你去打擂了。”
谢三安气道:“不去就不去,我还不稀罕什么郡主。回盘龙岭随便找个老妈子过一辈子去算了。”
众人听他说的有趣都哈哈大笑。
当晚席散后,陆秀夫单独留陆崖在醉太白相聚。陈一华、谢三安、马可波罗则被安排去了秀苑。
等到众人都走了,陆秀夫把陆崖叫到房间内。
陆秀夫把墙上烛台扭动一下,房内的书柜反转闪出一间密室,二人走进密室,陆秀夫道:“崖儿,我不是陈掌柜,你可还记得我是谁?”他还不确定陆崖是否记得自己,故有此一问。
经过了这么长时间,陆崖心情已然平静下来。站在原地只说了声,“爹。”
陆秀夫再无犹豫,将陆崖一把抱在怀里,“真的是你,原来你还没死。刚才人多,我不能与你相认,你要原谅爹爹。”
陆崖道:“我……明白。”心中感慨万千,泪水悄然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