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没有谁生下来就是扛枪的,高长工杀过鬼子流过血,尽了本分,他不欠谁的。”马成龙说完掉头就走,一旁的瘸五急得在那里挠耳挠腮,却随即被刘麻子拖走了。
“谁敢不欠谁的,这就是他妈的命!”陈跃阳吼了一句,脸色特别难看。
如是说松山是一块嚼不烂、吞不下的硬骨头,那么主峰子高地无疑就是这块骨头上最难啃的部分。今时今日,虽然滚龙坡被攻克、大垭口及各高地均被攻克,而松山的主峰子高地却始终固若金汤,荣3团各部队轮番强攻,兵员伤亡无数,是无法用惨重这一词来形容了。
3营有八成以上的弟兄都参加过攻坚战,还能活到今天的人没有一个不带伤,没有一个不是闯过鬼门关又回来。主峰守军依仗着地堡坚固,居高临下,早就让上山的国军尸体堆积如山,有时候新一轮的攻势还没有发起,山下的弟兄顺风闻到那股浓烈的尸臭味道,就已经没有一点战斗的斗志了。在他们眼中,子高地已经成了真正的死亡地带。
仗打到这个份上,对人的 意志,信心等自然算是极大的考验。高长工是3营出的第一个逃兵,尽管他是属于借调兵员,只不过是还没有来得及回归建制,但陈跃阳却比谁都清楚,这个时候如果不杀一儆百的话,日后3营未必就不会再出第二个、第三个逃兵.......
虽然他相信自己的兵,相信这些追随他多年的老部下,但更加相信在生死存亡的压力下,人性在这个时候显得一文不值。
大胡子美国记者找到马成龙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晚了,国军阵地上随处可见躺卧的伤员,有些支起的帐篷成了临时的手术室,听不到撕心裂肺的惨叫声,断断续续的**却反而更让人毛骨悚然。
见到3营的弟兄带着个毛茸茸的大个子来找,正在擦枪的马成龙多少还是有点莫名其妙。那大胡子美国记者却抢上一步,伸出手来,一口中文磕磕巴巴,“马先生你好。不知道你还记得我吗?我曾经为你们黑丛林特遣队拍过照。”
马成龙确实无法把眼前这个须发虬结的大汉,跟记忆中的摄影记者联系在一起,愣了愣开口说:“想起来了,你还好吧!”
“我刚从预二团那边过来,我看到你的兄弟韩...韩世贵和山东了。”
“他们怎么样?”听到眼前这个毛茸茸的美国佬提到老贵他们,马成龙激动地走了上去。
“他们很好,你不用为他们担心。”
“你来这里干什么的?”马成龙莫名其妙。
“工作啊!”美国记者举起不离身的相机,“松山这么至关重要的战场,我们战地记者不来,就太可惜了。”
马成龙点了点头,拍拍身边的空地示意他坐下,“你挺卖命啊!”
“这是我的工作,也是我的使命。”美国记者挪动着熊一样的身躯缓缓坐了下来,点起了一支骆驼烟,“这不算什么,你们才是值得尊敬的人。”
马成龙注意到他的动作上有点僵硬,随口问:“你受伤了?”
“是的,只不过一点轻伤,还没有好的彻底......我没事,谢谢你的好意,不过,这里是整个松山来说是最危险的地方,还是希望你能够离开这里。”
“当兵的还怕什么危险不危险,想长命百岁,也不会扛枪了。”马成龙淡淡地回答。
“针对子高地这这,你们的司令部好像在策划爆破行动,已经定案了,飞机运来了十来吨**。你们作为主攻部队,到时候恐怕会遭受一些不必要的损失。”
“这个不是我操心的事。”
“那个,你能不能帮我个忙?”马成龙叫住了准备站起来要走的美国记者。
高长工被反绑着推到山崖边,准备枪毙的前一刻,突然出现的大胡子美国记者让众士兵了阵手忙脚乱。好不容易弄走了这个举着相机乱拍的瘟神,几个转身却发现高长工不见了,两名持枪看守的弟兄倒在地上,已被人用重手打晕。
半小时后,沉暗潮湿的怒江岸边,高长工直挺挺地跪倒,涕泪交流。几条熟悉的身影正隐没在返回松山的小道上,没有回头。
“好好活。”这是他的弟兄们,最后跟他说的一句话。
......
“来一根吧。”刘麻子蜷缩在土坡下,举着烟盒。
马成龙瞪着他,老半天那货才悻悻然把手缩了回去,“我知道这烟是你给我的,不抽就不抽吧,瘸五,来根本!”
“我不要。”瘸狗憨憨地笑。
旁边的3营的弟兄有人实在忍不住朝刘麻子伸出了手,却被他拍了回去,“去去去,卖命才卖回的这包美国烟,你倒是老实点,我是不会舍得给你的!”
烟是大胡子美国记者的,马成龙才是真正老实不客气的那个人,知道刘麻子抽烟,就把整盒骆驼烟从美国记者口袋里抠了同来。高长工走了已经好几天了,这盒烟却始终还在,刘麻子不舍得动,憋狠了才会来上一根,平时都是打开烟盒闻闻烟草味道,有时就卷大烟过过瘾而已。
“今天怎么转性了?”马成龙随口问他,一粒粒往弹仓里压着子弹。
“再不抽完,就怕后面浪费了,就没有机会抽了。”刘麻子眯着眼划着火柴,点着烟深深吸了一口,老半天才缓缓吐出青雾,咧开嘴,“嘿,这烟可真他妈的够劲,老子命大福大啊!”
马成龙跟瘸五对视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笑意。
救人并不是个容易的决定,那天老罗锅知道高长工逃跑被抓后,惊慌失措地跑来问瘸五怎么办,瘸五是谁,瘸五当然更加不知道怎么办。两人大眼瞪小眼,恨不得能把脑袋敲破找个主意出来,瘸五翻来覆去地念:“我也没有看出来他要跑啊,他也没有跟我们任何人说,怎么一下子就跑了呢?”刘麻子蹲在旁边面无表情地卷着烟,直到听得实在不耐烦了,才冷冷地说:“真要是跑,还跟你们说啊,马大哥又去找姓陈的了,等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