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杨的大名叫作杨根生,是嘉定本地人,因为家人被鬼子的飞机炸死了,所以跑来当兵要为家人报仇。
营长萧凌虎嫌他年纪小,让他当了自己的传令兵。
此时,萧凌虎站在路边,看着自己的腕表,时间已经到了九点钟,他们离开了嘉定县,来到了太仓县境内。
“营长,他们跟上来了!”杨根生向他报告。
“跟上来就好!”萧凌虎随口应着,还是等在路边,看着自己的队伍从面前过去。
他是前敌指挥部警卫营长,原本手里有五个连,是一个加强营。只是战斗进行下去,他的连也一个个地被调走,到如今只剩下了这一个新兵连。
实际上,他现在只是一个新兵连的连长而已。
不过,令萧凌虎十分得意的是,自己的手下有几员得力的干将,其中有的人在入伍之前,可是江湖上有名的人物。
比如:
沙文华,可是闻名上海滩的杀手之王;
一枝梅:曾是闻名湖广和苏浙的江洋大盗;
林惊寒:原是南京小霸王,后来在上海码头混得顺风顺水,是青帮的小佬。
燕飞:是林惊寒的手下,打架的功夫一流。
如今,这些江湖上桀骜不驯的人物,都成为了他的手下,唯他马首是瞻,也算是他的骄傲吧!
队伍很快从他的面前走过去,他看到了走在队伍后面的那几员干将,只是,一枝梅还是落在最后,有一搭没有搭地左顾右盼着,分明是贼性不改的样子。
现场乱糟糟的一片,前面两辆军用卡车缓慢的行进,不停地按着喇叭,吵得人恨不能把司机揪下来,狠狠地痛打一顿才好。
“敌机!”
一枝梅忽然大喝,他的眼睛最尖,指着后面的东方天空。
萧凌虎猛地回头,马上看到那边正有几个黑点快速地靠近。
敌机的速度很快,几秒之后,已经传来了飞机的轰鸣声。
“我的乖乖,这么多呀!”孟繁伟叫出声来。
那些移动的黑点越来越大,足有十余架之多,这在以往,并不多见。
萧凌虎很准确地分辨出,鬼子的飞机中,一多半是轰炸机。
他当机立断地大喊着:“隐蔽!隐蔽!”
其他人也跟着呼喝:“空袭!空袭!”……
立时,排列整齐的队伍四散开来,齐齐地躲到了公路两边的排水沟。
行进的人们也纷纷逃离公路,各自找着藏身之所。
已然是入冬时节,但是江南风景到底不同北方,稻田里不种稻子的时候,也长着绿油油的紫云英,沟边田头的茅草依然碧绿,只是河边的杨柳树叶枯黄,风一过便片片的飞舞掉落。
转眼之间,刚才还挤满了人的公路便散了个干净,便是那些手脚行动不便的伤员,也在同伴的搀扶之下,滚到路边的草丛里趴俯不动,只当自己是一具死尸。
那些刚才还在路上嘀滴按着喇叭的军车,此时却无处可藏,这边并没有树林,也没有宽阔的野地,下了公路就是水田。所以司机停下车,打开车门,丢下车不管,自己先找地方躲去了。
原先打破头爬上车斗去的伤兵们,此时又慌慌张张地从车上爬下来,只是,有的人手脚还是慢了。
车上的人没有尽数得下完,鬼子的飞机便轰鸣着扑将过来。
敌机飞得很低,仿佛是知道这群溃兵没有反击他们的武器。
呼啸声中,第一枚炸弹从天而降,正炸到那辆汽车的旁边。
虽然没有炸到汽车,爆炸声把大地都震得颤抖着,巨大的汽浪令汽车向一边歪了歪,险些没有翻倒。
破碎的弹片如同流瀑一般四处飞射,将这辆汽车打得体无完肤,车窗玻璃尽碎,便是钢铁的车楼也被砸得处处凹坑,更有弹片竟然击穿了两毫米的钢板,飞进了车里面。
几个还未来得及爬下车来的伤兵,惨呼着倒在血泊里,抽搐了几下,也不知道是伤到了哪里,眼见着不活。
随之而来的,是接二连三的爆炸声!
巨大的声响震得人耳朵都聋了,到后来,人们听不到任何声音,只看到眼前一片的血雨,四处腾起了层层的烟雾。
那些炸弹犹如恶魔一般,此起彼伏地肆虐着,把整条公路和附近的田野,都笼罩在了飞腾起来的尘埃与弹片中。
萧凌虎就算是趴在水沟里,也能够感觉到硝烟的味道扑鼻而来,伴随着还有极细的砂砾,与田里的泥浆打在身上、头上、脖子里,令人感到火辣辣的痛。
鬼子的飞机在空中如群魔乱舞,肆意妄为,来回得盘旋着,是要将地面上所有能够看到的人和物,都毁灭干净。
这些众多的败兵,早没了当初来到淞沪时的雄心壮志,那时他们还能够组织一定的力量,对敌机进行还击。
这一次,大家都是抱头蜷缩着,变成了毫无还手之力的羔羊。
倒是一枝梅,在这个时刻表现出了一丝的血性来。
他将手中的轻机枪对着已经飞过去的敌机,不管不顾地“哒哒哒”地打出了一梭子弹,那声音在此时听来,就好像是音乐一样得动听,令人觉得久违得亲切。
“他娘的,还炸个没完了!”一枝梅一边打,一边骂着。
张顺躲在萧凌虎的身边,却是有意无意一样地讽刺道:“也就这个时候能耐,刚才为什么不打呢?”
林惊寒道:“壮壮胆也好!”
张顺愣了愣,闭上了嘴巴。
敌机在空中狂轰乱炸了十多分钟后,耀武扬威地飞走了,留下的是一片的狼藉。
人们从各处爬出来,重新回到公路上,如行尸走肉一般。
公路被炸得尽是大坑,一辆军车翻倒在路中央,还在燃烧着,浓黑的烟柱直冲云霄,空气里夹杂着呛人的汽油味。
没有人去救火,因为没有了抢救的价值。
萧凌虎招呼着自己的手下重新列队,各班排清点着人数。
他的人员没有一个损失,只是有两个倒霉鬼,没有躲好,被飞射的弹片击中了身体,其中一个伤的是头,已然作了包扎,并没有性命之忧。
“哒哒哒!”
忽然传来了一阵机枪的怒吼声。
众人心惊肉跳,条件反射般迅速卧倒。
萧凌虎顺声看去,见到一枝梅仿佛发了疯一样,正举着手中的捷克式轻机枪,向着天空打出了一梭子弹。
“他疯了?”张顺头一个反应过来,骂道。
大家也觉得奇怪,却见到一枝梅已然放下了枪,竟然跪倒在那辆燃烧的汽车附近,双手抱着自己的头,一副悔恨交加的样子。
萧凌虎走上前来,看到他眼圈红红的,仿佛一碰就是流出泪来。
“老严,你这是怎么了?”他问。
良久,一枝梅才从地上爬起来,脸色惨白,喉节颤动,显得十分激动。
“营长问你话呢!”张顺跟在萧凌虎的后面,不耐烦地道。
一枝梅闭上眼睛,努力地将眼中的泪水压制回去,半天才睁开眼来,用手指着汽车后面的地上,那里正躺着两具尸体,霍然就是刚才被他送上军车的两个伤兵:一个瘸子,一个瞎子!
只是,那两个人躺在那里,双手还是紧紧地拉着,血沾染了全身!
“要不我……不是我多事,非要……非要让他们去……坐坐军车,他们也不会死!”
一枝梅哽咽着说出了缘由。
一时间,萧凌虎也如哽在喉,只有一种想哭的感觉。
一直在与一枝梅斗嘴的张顺,这一次出奇地安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