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号上午,商丘下起了绵绵春雨,在雨中,许秋风和刘力行的遗体运到归德。
两人都是河北保定人,北地战火处处,家人早已失去了音信联系。
所以在22中队的这一个多月的时间里,许秋风和刘力行的关系分外亲密。
结拜了异性兄弟。
许秋风在归德有一个表舅,而刘力行在归德这些天,和许秋风的表妹湛丽华生了情绪。
两人经过了许秋风表舅的首肯,就准备择日定亲。
当天上午,驱逐机3,4大队,商丘各界百姓团体,上千人参加了这个悲伤的丧礼。
而许秋风的表妹,则是哭红了眼睛。
在棺木放进墓穴的时候,她突然掏出一封血书,服毒自尽。
当场身亡。
随即,按照湛丽华的遗书,两人合葬。
——
葬礼结束以后,已经接近中午。
不过,所有的飞行员都没有吃饭的胃口。
8中队江秀辉,在葬礼结束以后,就去火车站乘车回南昌。
杜剑南沉默着回到宿舍。
其余的飞行员,也都无声的回到了自己的宿舍。
外面绵连春雨,淅淅沥沥。
杜剑南坐在桌前,望着窗外。
天地一片迷蒙,甚至停机坪的战机都看不清晰。
除了‘沙沙’的春雨,四下寂静无声。
“咔!”
杜剑南点起一支烟。
越吸越冷。
湛丽华那红肿的眼睛,打开小瓶子时的决绝和平静。
都让他全身发寒。
“真是无法理解啊,你和他才认识了几天,也许有着很深的一见钟情,可是除了死,就真的没有别的任何的选择了么?就真的,没有别的活下去的理由?”
杜剑南的脸色,阴沉的如同外面的天空:“你的父母,亲人,或者勇敢的活下去,和日寇战斗,报此血仇?”
杜剑南自从来到这个时空,陈怀民是他的第一个朋友。
对于这个话不多,但是聪明无畏,心地单纯正直的家伙,杜剑南是真的当好兄弟看待。
而对王璐璐这位美丽可爱,善良勇敢的小精灵。
他则是当成了自己的妹妹。
并不是说,杜剑南要让陈怀民不死。
他连自己哪天会战死在蓝天都不知道,哪里能左右别人的生死?
况且就像陈怀民自己说得那样,‘每次飞机起飞时,我都当作是最后一次飞行。与日寇作战,我从来没想着回来!’
既然选择了战斗机飞行员这个高危兵种,其实在每一个飞行员的心里面,都已经默默做好了那个准备。
即使他们每一个人都很年轻。
即使他们都眷恋生活。
爱惜着自己的生命。
但是,人生总是得有所取舍,有所得失。
杜剑南只是希望。
他也好,陈怀民也好,甚至每一个飞行员的亲人,爱人。
当自己的挚爱为国魂归蓝天的时候。
他们能够勇敢的继续活下去,努力奋斗,用另外一种方式,延续战死者的生命。
这时候,在绵绵春雨中,杜剑南看到陈怀民举着一块木板当雨伞,走进了雨中。
“他干什么?”
杜剑南有些惊奇,望着陈怀民消失在雨中。
“哗哗哗——”
渐渐的,雨大了起来。
杜剑南坐了这么久,也没有见到陈怀民回来,感觉身上有些孤寂的寒冷。
就准备关上窗户睡觉。
也许只有睡梦中的回忆和怀念,才能给他带来一些思念的温暖。
这时候,他突然看到,那块‘木板’又回来了。
胳膊上面,还挎着一个竹篮子。
“这家伙不会是饿了吧?”
杜剑南微微笑了笑,就关上了木板窗户,上床睡觉。
昨天一天就晚上吃了一顿,今早没胃口,中午不想吃,现在说实话,杜剑南也有些饿了。
不过他准备一觉睡到明天早上。
天上下着大雨,也不可能出任务,除了睡觉,他还真不知道能干些什么。
“咚咚咚。”
突然,传来了敲门的声音。
“杜哥,杜哥。”
陈怀民在外面低声的喊。
“这家伙。”
杜剑南心里面不禁一阵温暖,他下床打开门。
就看到陈怀民一个人站在门外,上衣袖子湿透,裤子皮鞋也全是泥水。
脸上全是亮晶晶的笑容,手上掂着那个竹篮,上面盖着严严实实的毛巾。
“你不会是去买吃的吧?”
杜剑南让陈怀民进来,有些埋怨的说道:“你和杨梦青一组,他是你的僚机,更是你的室友;你过来我欢迎,可是应该喊他一起。”
“不用,我给他买了一只烧鸡。”
陈怀民把篮子放在桌子上面,拿开毛巾,里面是卤肉,卤豆腐干,花生米,鸭脖子,凉调变蛋,猪耳朵——
居然还有两瓶辣酒。
陈怀民把东西摆在桌子上面,坐下来打开瓶盖说道:“就是想和你说说话。”
随着卤肉摆上,瓶盖打开,屋子里顿时飘满了肉香酒香。
杜剑南关上门,找了两个小酒杯。
陈怀民连忙接过去,倒满。
然后举杯说道:“杜哥,走一个。”
“叮!”
“滋溜——”
轻轻一碰,两人仰头一饮而尽。
陈怀民再倒。
“呵呵,你不是不喝酒么,这是不喝酒的样子?”
一杯烈酒下肚,辣得杜剑南直挤眼泪花子,连忙夹了一大块肥溜溜的卤肉,吃得满嘴流油。
“以前在家常被我爸灌酒,尤其是破了大案子,他一高兴,晚上就在家大喝。”
陈怀民举杯,朝着杜剑南示意:“杜哥,走一个。”
“靠!”
杜剑南骂了一声,无奈的放下筷子端起酒杯。
“叮!”
“滋溜——”
杜剑南辣的直咧嘴,连忙吃菜,一边说道:“不父亲不是镇江的警察局长么,他破什么案子?”
“他比较喜欢亲自破案——”
陈怀民说话间,已经倒好了酒,举杯说道:“杜哥,再走一个。”
“靠!”
杜剑南听着直翻白眼,不过这事儿总不能露怯,只好郁闷的举杯。
“杜哥,你说假如我这样了——”
三杯下肚,陈怀民手里拿着空酒杯,突然声音颤抖的说道:“杜哥,我好后悔,好害怕。”
只是这一句话说完,陈怀民眼睛里面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哗啦啦’的流淌下来。
杜剑南穆然听到陈怀民的这句话,心里面如同被人拿着锤子狠狠的砸一一锤头一般,剧烈的绞痛。
疼得他脸色发白,
几乎不能呼吸。
因为窗户都是木板窗,关上了屋子里就一片黑暗,所以窗户就大大地敞开。
“呼——”
一股小风卷着外面饱满的水汽,从窗户钻进来,冻得杜剑南猛地打了一个哆嗦。
真冷啊!
“我怕死,但是为了国家,为了空军的荣誉,我不惧死亡。”
陈怀民放下酒杯,先给杜剑南倒满酒。
然后慢慢的给自己的酒杯倒满。
声音变调,带着颤音的说道:“但是假如我真的战死,我不希望她这样,我希望她能坚强勇敢幸福的活下去,找到一个她爱的,也爱她的人,生一大堆儿女;几十年以后当她老了,白发苍苍,在一个金色的秋天,带着她的小孙女,给我的墓前放一束野菊花,给她天真可爱的小孙女讲一讲,她奶奶曾经年轻时的故事。”
说话间,陈怀民泪如雨下,哭花了整张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