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鹏不动声色,用眼角余光记住了那片胎记的位置和形状之后,放任那个人站在原地围观。
林立国亲力亲为,检查了死者,询问了最早到场的警察和围观者,只得到了寥寥的、没有任何价值的线索。
他把自己沾染了一些血迹的手在死者衣服上蹭干净,站起来,冲着李家鹏说:“走,继续喝酒去。”
李家鹏点点头,然后用尊重的、请示的口吻说:“林科长,天有点黑,你刚刚又只是简单检查了一遍,更加详细的尸检会发现甚至推测出很多现场看不出来的问题,这具尸体我让他们送到特务处,以你的资历和经验肯定能发现比这会更多的问题,有助于抓到真凶。”
抓到真凶,这四个字是林立国梦寐以求的结果,是血洗他比窦娥还冤的冤枉的关键。
林立国一阵兴奋,想都没想,立刻答应:“好。”
他高高在上的冲着不属于自己分管的几个警察呵斥:“你们现在把这具尸体送到特务处,都给我小心点,别弄得乱七八糟,破坏了证据。”
几个警察敢怒不敢言,看了李家鹏一眼,在他点头同意后,开始善后爆炸现场。
林立国兴冲冲带着李家鹏回到小上海饭馆,三个老大喝的兴高采烈。
“处座,我回来了。”林立国冲着沈清风报告。
另外两个人,他只冲他们微微点点头。
“这么样”沈清风故意当着吴增华和严乔中的面问,他要给另外另外两个人留下一个好印象。
你们看看,我不会吃独食的人。
林立国挺起胸脯,一脸的得意和骄傲:“报告处座,尸体我大概看了一遍,确定是炸弹引爆造成人员死亡,脸部和胸部因为距离爆炸点最近,已经模糊不堪,难以分辨五官。现在尸体已经运回特务处,我明天再做进一步检查。”
沈清风充满笑容的脸颊在听到后面两句话时,慢慢变冷起来。
“林科长,地方治安问题归警察局管,你越权了。”他砰的一下把的酒杯砸在桌子上,语气严厉。
“李探长建议,全面尸检可以查到更多的线索,有助于洗清我的冤枉。”林立国理直气壮的解释。
“李探长的建议”沈清风眼角扫了一眼李家鹏。
他见过李家鹏好几次,感觉这个年轻男人每逢重要场合必定出现,隐隐已经成严乔中的心腹。
如果真的是严乔中的心腹,李家鹏的建议肯定心怀不轨,有所图谋。
“报告沈处长,卑职和林科长抵达现场后,林科长检查了尸体,掌握了第一手资料,并现场询问了首先感到现场的警察,以及最早出现的围观百姓,卑职认为,一个人从头到尾负责此事,可以减少因为主观偏见造成的误差,更重要的是,在排查疑点和缉拿真凶时,能保证证据和链条的连贯性、一致性。”李家鹏第一时间察觉沈清风情绪的转变,立刻报告自己的理由。
“李探长说得对,地方治安虽然归警察局管,但出现炸弹这样的东西,已经超越了普通刑事案件的范畴,特务处出面侦破,即可以兼顾共匪杀人的可能性,又可以以此找出凶器炸弹的来源,于情于理都合法合规,合乎人情。”严乔中之乎者也一番话,摆明了自己并不介意甚至欢迎特务处介入此事的喜悦心情。
李家鹏,回去要果断的奖赏他一下,很会揣摩自己的心思,扔出去了一个烫手的山芋,不错
吴增华微微一笑,独自一人喝了一杯酒。
后面的酒场,虽然有林立国和李家鹏的加入,非但没有热闹,反而萧索了很多。
五个人,各怀心腹事。
最终,酒场不欢而散。
回到特务处,沈清风第一件事,立刻去了停尸房,林立国夹着尾巴,跟在他的身后。
“你有什么发现”沈清风指着尸体,语气不佳。
“就、就是被炸死了呗,”林立国打着酒嗝,舌头有点大。
“废物”沈清风甩手而去。
要是夜色在就好了。
沈清风察觉夜色不在留下的空白。
特务处,除了自己,竟然无人可用。
他在走进办公室之前,命令勤务员:“派人守住停尸房,任何人不能接近今天送来的那具尸体,包括林立国,如果他问就说我说的,我要先看。”
“是。”
“明早一上班,叫张旭初来我办公室。”
“是。”
翌日上午。
张旭初莫名其妙被沈清风带到停尸房。
“呕”沈清风随后掀开尸体上的白布,张旭初猛地看见那具摆放了一夜的尸体,侧身捂住嘴,差点吐出来。
沈清风不高兴的问:“没见过尸体”
“不是,是没见过放了这么久,这么狰狞丑陋的尸体。”张旭初解释道。
他虽然负责电报,但身为特务处的参谋,杀人的场面早就见怪不怪。
沈清风指着尸体问:“第一眼看见有什么感觉”
张旭初略加思索,指着尸体的不同部位,逐步讲解。
“炸弹爆炸的位置,要么是事先埋在地面,要么是扔出去的手榴弹半空爆炸,极少有在胸口的位置爆炸的。从这一点看,实施爆炸的人抱着一定炸死死者的决心,而且好像还有故意毁容的嫌疑。”
沈清风点着头,右手微扬,示意张旭初继续说下去。
“您在看这里,死者的手脚皮肤粗糙,带有暗色斑点,似乎是老年斑,他的岁数应该不小于四五十岁。”
“最重要的是,死者的双手虽然都有被炸伤的痕迹,但两只手基本保持完整状态,也就是说他的两只手并没有抱住炸药,而炸药又是在他胸部和脑部之间的位置爆炸的,只能说明一个问题,这个炸弹是有人故意放在那里的,估计是搭在胸口的褡裢、胸口前的口袋,或者捆绑在死者身上。”
张旭初单从表面看到的就说出了这些推测,每一条深合沈清风心意。
事实上,除了法医来做更深入细致的尸体解剖外,仅仅从表面,他能看出来的也就这么多。
走出停尸房,沈清风笑问:“张科长什么时候对推理侦探感兴趣的”
张旭初尴尬一笑:“那会干什么兴趣呢,处座也知道,我只对如来感兴趣,这些东西,都是跟着夜科长学的,他喜欢看书,我俩当初在三科的时候,没事爱讲故事,鬼故事、古代办案传奇什么的,我喜欢胡问,他的个性,说是直,其实有点傻,我开玩笑的话他就当真,然后解释给我听,听多了,跟着他学会会了一些技巧。”
“不错,比林立国那个笨蛋强千百倍,以后好好干。”沈清风对林立国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除了胆子大,忠心耿耿之外,找不到多少优点。
“谢谢处座夸奖。”张旭初嘴上感谢,心里却不停地扑腾。
沈处长什么意思为什么叫自己去看尸体除了看尸体不会再有其他什么目的了吧
不行,找个机会问问夜色,只有他,真心向着自己,不会用谎言欺骗他。
同一时间。
蝎子带着自己查到的消息回禀张裴沣。
“四爷,我潜进郭思成的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暗道、暗室、电台、枪支等,什么都没有,一切正常。”蝎子说。
“一切正常”张裴沣捏着下巴,眉头紧锁。
怎么可能明明哪里有问题,自己怎么捋不顺呢
“是,以属下眼光看,一切正常。”
“行了,你先下去吧,有事我再叫你。”
“是,属下告退。”
张裴沣继续沉思。
不出两分钟,蝎子重新走进室内。
“四爷,属下刚接到线报,昨晚傍晚,城西发生一起爆炸案,警察局和特务处的人先后抵达现场,奇怪的是,警察局的人顺从的把爆炸案中的尸体送到了特务处,目前还没有定论。”
“警察局谁去现场了”
“负责城西治安的警察,后来去了一个探长,名叫李家鹏,他和特务处的林立国一起去的,并且是他建议的,让警察把尸体送给了特务处。”
“哈,狡猾”张裴沣讥笑道。
“狡猾为什么”
“狄家屠宅案没破,又出来一个郭家屠宅案,严乔中的压力太大,他怎么着也要拉一个垫背的。”张裴沣站起来,往外走。
“您要出去,我陪您。”蝎子绷紧全身肌肉,警觉性高扬。
“不用,我出去转转。”张裴沣拒绝蝎子的陪同。
他这一转,直接转到了夜色家。啧啧啧,
夜色家的布置,从单纯的简单、干净慢慢变成有喜气、有人气。
“有女人的家就是不一样。”张裴沣从楼下走到楼上,看着卧室中的红色帷帐、红色被褥、红色喜字,感慨万千。
夜色靠着门柱,双手交叉抱在胸前,一脸的嫉妒:“燕赵多佳人,美者颜如玉。你一个左拥右抱的风流公子有什么资格在这里羡慕我只对着一个女人发呆呢”
“只对着一个女人发呆多好。”张裴沣摇摇右手食指,继续说:“你不知道一个家里女人多是非多的道理么”
夜色无声的点头。
张裴沣或许是在说他自己的家。
“我这辈子,应该不会只爱一个女人,但是一旦爱了,不会同时爱上两个女人。”张裴沣的话深有意有所指,看来他被自己的家庭深深伤害到了。
“得了,张少爷,你来我这个即将成亲的人这里,不会是专程来针对爱情抒发你的感慨的吧”夜色手指一弹,一张用纸揉成的纸弹打在张裴沣脑门上。
“咦,来真的了”
如果张裴沣警惕的话,轻飘飘的纸弹根本打不住他。
张裴沣嗔怪的瞥了一眼夜色,随口唱出一句戏词:“你个上了我的心的小冤家啊”
夜色抱着胳膊揉搓:“嗯,出鸡皮疙瘩了。”
张裴沣跟了一句:“出死你。”
“有事快说,姚艾一会就要回来了。”夜色毫不客气打断张裴沣故意说出的恶心人的话。
这句话是对姚艾最好的掩护。
他给张裴沣留下的印象,就是他俩之间的事,一个持家女人不需要知道。
“蝎子说,昨天城西爆炸炸死的一个人的尸体,被警察局的探长李家鹏送到了特务处,当时林立国也去了。”
“蝎子查过郭思成的家,任何可以的地方都没有。”
夜色问:“爆炸和郭思成有关联么”
“李家鹏为什么要把死者的尸体送到特务处你们有这个惯例么”张裴沣提出一个只有内部人才知道的问题。
“或许其中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事情。”夜色含混着回答。
这其中肯定有问题。
他要和李家鹏见个面了。
“夜科长,夜色。”院门外有人叫门。
“你先躲躲。”夜色听出是张旭初的声音,他把张裴沣推进大衣柜。
张旭初的来意和张裴沣几乎相同。
同样在参观完新房后,提出自己的疑问。
“沈处长为什么让我去看尸体我心里毛呆呆的。”张旭初的话不是装的。
“林立国能看出来你看到的东西么”夜色给张旭初倒了一杯水,两人坐在饭桌前聊天。
“看出来看不出来跟我有什么关系我觉得自己只适合发报收报去,其他的一窍不通。”张旭初自谦的说。
“张兄,你一直以来过于谦虚,隐藏了你的真本事,就拿这句尸体来说,你看到了什么”夜色恭维道。
“其实你说的也没错,我还真的看出几点。”张旭初被夜色一夸,忍不住得意起来,他一口气说出自己的三种怀疑。
“你看看,你这样哪是一点都不会的人呢难怪处座欣赏你,你等着吧,处座很快就要启用你了。”夜色做出断定。
“不可能。”张旭初不信。
“张兄,你听我说,现如今的特务处,常科长岁数大,他不会为了替处座卖命牺牲自己。林立国有勇无谋,虽然对党国忠心耿耿,但不可能替处座独当一面。剩下的还有谁呢”
“你啊。”
“处座不可能只靠一条腿走路,所以他的第二条腿,就是你了。”夜色指着他的胸口。
“真的”张旭初不可置信的睁大眼睛。
“真的,不信你等着看。”
“那我走了。”张旭初慌忙站起来,不等夜色回话就往外走。
“干什么去”
“拜佛,求功名前程。”
等到张旭初一离开,张裴沣蹬蹬蹬的从楼下走下来:“我也走了。”
“干什么去”夜色第二次问出这句话。
“你心知肚明,我找到答案再来。”张裴沣走出夜色家大门。
半个小时,姚艾回家。
夜色简单简单交代几句后,也匆忙走出家门。
他和张裴沣从张旭初的话里听出了同样一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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