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渐去。
天边亮起一抹曙光。
崭新的一年,预示着崭新的生活与蓬勃的生机。
然而对大窑村来说,却截然相反。
新年的来临非但没有任何生机可言,反而带来了浓烈到极致的杀机。
整夜里,大窑村的人们未曾合眼。
直至天明,那些遍布血丝的眼眸还在死死的盯着一个方向。
云家小院。
各家的家主汇聚在院子里,站在水井旁边,静默无声。
太阳从东天转到了头顶。
又从头顶转到了西山。
默立了一天之后,院子里的身影无法再冷静,相继散发出恐怖的气息。
“太久了,难道他死了?”
“死了最好,免得我们动手。”
“他不会那么轻易死掉,别忘了他还有一次秘咒能保命。”
“一天一夜还不出来,他在打着什么主意?”
“不能再等了,下去看看。”
“我去。”
无臂的猎户纵身跃入井口,落水无声,潜入深处。
其余人等在院子里,神色各异。
今年的云缺与往年有些不同。
以前每年的年底,云缺都会在水井里渡他自己的劫难,第二天肯定会早早的爬出来。
哪怕奄奄一息,也好过始终泡在冰冷的水底。
可这次天都要黑了,仍旧没有云缺的半点影子。
村长在井边吧嗒吧嗒的抽着旱烟,吐出一团硕大的烟雾。
“井底连通着地下水脉,云小子会不会不告而别,离我们而去了。”
村长的担忧,正是其他人所担心的地方。
云缺在这些人的眼里是装着宝贝的罐子,罐子本身不值钱,但罐子里的东西是他们觊觎了多年的心血。
如果罐子不告而别,这些人自然不会高兴。
一个刺耳的声音在院子里响起。
“云家养出的好儿子,心思不比我们少哦,他要是带着龙魂逃之夭夭,我们在大窑村蹲这十八年可就成了笑话。”
云家的夫妇站在屋檐下,男人脸色阴沉,女人则不置可否的笑了笑。
“没人求你住在大窑村,八大妖山遍布云州,诸位天南海北的汇聚于此,目的都是为了自己而博一条出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们妖族都知道的道理,难道云缺会不知道。”
女人挽了挽头发,道:“比起在村里等死,远走高飞才是常理。”
“他逃了难道就不会死了?他再如何折腾,只要今年成不了元婴一样扛不住龙魂反噬,早晚都得死!”
“至少有机会搏一个生路,就像我们一样,不是么。”
女人的声音依旧如往日般温柔,目光也依旧淡漠。
院子里继续沉默,直到井里泛起水花。
无臂的猎户跃出井口,缓缓摇头。
“地下水域广阔,方圆百里内没有任何踪迹。”
猎户说完,院子里立刻嘈杂起来。
有人叹息,有人抱怨,有人怒骂。
各种气息交错,如雷鸣电闪,四周的空气不断出现鼓动,地面的沙土被刮去了一层又一层。
狗窝里的大黑狗先前是用前爪抱头,趴着一动不动,后来干脆在窝里挖了个洞,把脑袋塞在洞里,只留身体在外面。
唯有如此,大黑狗才觉得好受一点。
“还真是不告而别啊,他以为能一走了之么,天下虽大,没有他容身之处!”吴家的家主脸庞在扭曲着,狞声道:“用我儿活祭这笔账,也该算一算了。”
院子里的人们纷纷现出狰狞的神色,留在地上的影子不断拉长变幻,扭曲成各种形态的恐怖巨兽。
纷乱交错的大妖气息几乎要将云家的屋顶掀开。
村长敲了敲烟袋锅,道:“大窑村的孩子都喜欢出去玩,不过呢,应该不会走得太远,找一找,还是有机会找到的。”
“去哪找?云州这么大,他要有心躲起来谁能找得到?”
“当初就不该养他这么大,要是听我的把他手脚砍掉,哪还有今天这档子事!”
“手脚砍掉?说得简单,他要是当场死掉,龙魂失控,谁能挽回。”
“那你们说怎么办,去哪找,咱们总不能瞎猫碰死耗子乱找一通。”
人们议论纷纷,始终没有太好的办法。
这时一个女人的身影走进大窑村,几步便来到云家的院子,一身青衣,风韵犹存。
女人正是刚刚返回村子的寡妇,青枣的阿娘。
女人一声冷笑,鄙夷的扫了眼众人,道:“他不是还有个家么,他是个孝顺孩子,总不会连家人的死活也不管不顾,你们说呢,云家的二位。”
云家的男人与女人脸色变了变。
男人沉沉的点点头,女人迟疑的皱皱眉。
寡妇说的家人,指的自然不是他们两位,而是另一位与云缺有着牵连的人。
村长猛抽了一口,徐徐吐出烟雾,道:“镇北王……”
院子里的众人看向寡妇的目光变得忌惮而佩服。
果然世上最毒妇人心。
寡妇这一手釜底抽薪,是要借助曾经误以为是云缺父母的镇北王夫妻,来逼出云缺这个假世子。
除非云缺能心如铁石不管镇北王死活,否则必然会出现。
“好办法!”
“就这么办了,先把大唐灭掉。”
“灭个大唐如果还不够,那就将云州的人族清理干净,挖地千丈也要找他出来!”
“八大妖山进攻大唐,看看那位太子到底会不会露面,他若不出来,千年古国也该改朝换代了。”
青枣跟在阿娘身后,小腹已经平坦,一听这话,她脸色骤变,急忙阻拦。
“不行阿娘!不能杀镇北王,否则云缺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寡妇回头看向青枣,冷漠道:“不杀的话,你以为他就会与我们善罢甘休了?”
青枣紧张的搓着手心,道:“我们可以想别的办法……”
寡妇冷声道:“等你想出办法,黄花菜都凉了。”
青枣想要替云缺说情,道:“可是……”
“没有可是!”
寡妇猛地甩手,啪一声闷响,青枣直接被扇飞了出去,撞塌了远处的一间屋子。
寡妇随手展现出的力量与无情,令院子里的众人再次心惊。
这一巴掌打出,寡妇的妖气随之笼罩四周。
感知到这股强横妖气之后,院子里的众人无不震惊。
那是几乎超越了大妖的气息,无限接近妖王的强横力量!
老村长手里的烟袋锅差点没拿稳,惊声道:“半步妖王……你居然做到了,你融合了青枣肚子里的妖龙之气!”
寡妇嫣然一笑,道:“是啊,所以我才要抓他回来,只要再摄取一些妖龙真气,我就能冲进真正的妖王境!难道你们不想么?”
院子里安静下来。
所有人几乎都在颤抖着,眼睛血红。
怎么会不想!
大窑村里的所有人都为了同一个梦想而隐忍了十八年。
寡妇替他们走出了第一步,也验证了云缺左眼里的妖龙气确实能让大妖拥有冲击妖王境的契机。
那么接下来,就是不择手段将云缺找出来,然后困死,等待着妖龙气的自然分离。
如今,最后的机会就摆在面前。
老村长忽地抬起双手,将烟袋锅掰成两半。
“从今天开始,八山伐唐!”
从老村长喝出这句八山伐唐开始,预示着来自妖族的战火,正式烧起在大唐的版图。
这座屹立于云州千年之久的古国,也第一次迎来了覆灭的危机。
虽然有天祈学宫,但面对八大妖山的大妖强者,大祭酒一人根本难以支撑。
放眼云州大地,除了熔城之外,没有任何一方势力能与联合在一起的八大妖山抗衡。
天空乌云密布。
轰隆隆的雷声不绝于耳。
仿佛苍天在同情着大唐的下场,即将落泪。
云家小院里的身影就此离开。
大妖们要返回各自的妖山,亲自集结族人征讨。
当人们面朝门口,忽然纷纷怔住。
大门外,站着一个人。
确切的说,那不是人,而是一尊泥巴雕像,脏兮兮遍布龟裂,臭气熏天。
然而正是这尊雕像的出现,令在场的大妖们神色变幻,惊疑不定。
看到雕像的那一刻,老村长猛地缩紧了瞳孔,顿足低语。
“君莫北,你居然还有力气……”
咔嚓!
一道惊雷从天而降,落在村口,一棵老树燃起了熊熊烈焰。
背对着火光的泥人,浑身龟裂纷落,一块块泥巴落下后立刻挪移到村里的各个角落,起伏着不肯熄灭的光泽。
君莫北傲然而笑,道:“困了我这么久,大伙儿辛苦了,临别之际,送诸位一份大礼,这份大礼有个好听的名号,叫做五行封妖大阵!以我残躯,封大窑村!”
君莫北的肉身彻底坍塌,却形成了一座玄奥莫测的大阵。
整个大窑村的上空笼罩起四溢的流光,磅礴的阵道气息冲天而起。
与此同时,君莫北龟裂的身躯就此散裂,化作漫天流光,继续照耀着天地。
封印的大窑村里怒骂不断。
“狗东西你居然拿自己做阵!等我们破开这大阵你将不得超生!”
“临死还要坑我们一次,卑鄙的家伙!”
“一把老骨头而已,咱们联手破阵,出去分食他的元婴!”
“不好!君莫北将元婴融入大阵,这下麻烦了。”
“再麻烦也得破开,一天不行一个月,一月不行一年,他布下的大阵再强还能挡得住我们一辈子吗。”
“用不着挡我们一辈子,他的目的是要挡住我们追杀云缺。”
“只要能挡道云缺元婴大成,他就算赢了!”
大阵里安静了一瞬,随后轰鸣伴着怒骂暴起,被流光包裹的大窑村不断颤动,周围的树木落叶如雨。
村口。
一道模糊而高大的道人身影静静伫立。
遥望天边,君莫北的嘴角挂着解脱的微笑。
“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小子,好自为之……”
“君莫往东行,东方,有佳人……”
模糊的身影越来越淡,直至彻底消失。
一代强者,最后只留下了一座大阵,甚至没有半点尸骨,也没有任何坟墓。
唯有一首歌谣,或许会一直流传下去。
如那些悠久的传说。
君莫北,终究成为传说中的一种。
凄凉,而不乏悲壮,但更多的,是一份大意决然。
敢为苍生封龙魂,世上谁人不识君。
…………
一场春雨,唤醒了大地。
青草发芽,枝头挂绿,鸟儿叽叽喳喳落在树梢,吵着报春。
天气转暖,万物复苏。
大唐之内的人们纷纷忙碌起来。
就连天祈学宫的学子们也变得愈发憧憬。
并非憧憬着春天,而是憧憬着一位强者的驾临。
年后,天祈学宫收到了一份来自熔城的消息。
有着丹王美誉的元婴强者都虹玉,即将莅临天祈学宫,与天祈先生切磋丹道。
说是切磋,任谁都知道是一种指点。
天祈先生只有金丹修为,哪有能力资格与元婴强者切磋,又何况是丹王呢。
得知这份消息,最高兴的非仙丹殿的陈洲骅莫属。
能得丹王指点,那可是求都求不来的好事,说不定陈洲骅的丹道就此能更上一层楼。
这一天,万众瞩目之下,丹王踏入了天祈学宫。
都虹玉的外表是位美貌的妇人,浑身上下带着一种独特的韵味,高贵而不凡。
元婴强者来临,大祭酒自然要亲自招待。
于是当天在天祈学宫摆下了盛大的宴席,所有天祈先生均都出席,好不热闹。
席间大祭酒与丹王的论道更是一绝。
天祈先生们能从两位元婴强者对境界的交流中获取难能可贵的经验,所有人听得津津有味。
之后的丹道切磋更是热闹。
丹王在众多的天祈先生面前展示了自己的丹道,亲手炼制出一种灵丹,其控火的造诣已经登峰造极。
目睹了丹王炼丹之后,陈洲骅直接顶礼膜拜,恨不得要拜人家为师,最后扯着为数不多的头发拔足狂奔,回到屋子里闭关不出,日夜不休的琢磨着丹王的丹道,几乎要入魔。
丹王这次来天祈学宫,住了三日。
除了与大祭酒交流切磋之外,都虹玉从不在学宫走动,也看不出任何其他的心思,给人一种温和有礼的好印象。
只是住在学宫的途中,都虹玉打听了一件事。
上次学子会的经过。
当得知学子会的红翅蝉危机被一场突然出现的大雪所解决之后,丹王的笑容变得更加开怀。
只是眼底的深处流转着阴冷的杀意。
三天后,丹王告辞而去。
大祭酒始终蹙眉沉吟。
丹王此行,透着淡淡的诡异,可秦蒙却看不出都虹玉的真正目的。
天祈学宫恢复了正常,学子与先生们依旧如往常般学习。
只是原本就很少在人前露面的天祈先生灵婆,就此消失在众人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