宵辰人现在正看无声地审视着子恒。子恒什么都没说。当他终于稳下心神,开始仔细打量这个笼子的时候,嘴唇不由得绷紧了。做一样东西就应该把它做好,即使是这种东西也不能这么草率。笼子的整个正面是笼门,被马虎地用铰链捆在笼子上,门环上胡乱拴了一根和笼子一样粗糖的铁链,用一把精铁大锁锁住。子恒摸索着铁链,找到上面铸造最差的一环,将自己战斧背面的长钉插进去,猛地一扭手腕,铁环便被播开了。只过了一眨眼的功夫,他就拉掉了那根铁链,把它扔在地上,打开笼门。
宵辰人坐在笼子里,用膝盖顶住下巴,仍然盯着他瞧。
“嗯?子恒哑着嗓子低声道,“我打开了笼子,但我不打算他娘的带你走。”他又慌张地看了看四周黑暗的广场。仍然是一片死寂,但他还是觉得有东西在监视着他。
“你很强壮,年轻人。”宵辰人只是活动了一下肩膀,就又不动了。“他们可是用了三个汉子才把我升上去的。不过,你为什么要放我下来?”
“我不喜欢看见人被关在笼子里。”子恒低声说。他想要离开。笼子已经打开了,而监视他的眼睛却还存在着。但宵辰人一直都没有动。做一件事就要把它做好。“难道你不在别人过来之前逃走吗?”
宵辰人抓住笼顶最前端的横梁,将身子推出铁笼,晃了一下,站稳脚跟。他就这样半悬着身体,用抓住铁笼的手撑着自己的重量。如果站直身体,他差不多要比子恒高上一个头。他望着子恒的眼睛。
子恒知道自己的眼睛在月光下一定是闪闪发亮,如同燃烧的黄金一样。但宵辰人并没有对此说些什么。“我从昨天开始就被关在这里,年轻人。”他说话的样子就像令公鬼一样。不是指声音或口音类似,而是这个宵辰人有着和令公鬼一样冰冷的镇静和自信。“要花些工夫活活血,腿脚才能干活儿。我叫尸弃,贺兰氏族的尸弃。湿地人。我是大沙丘人,一个处月众。我的水是你的了。”
“嗯,朋友们都叫我子恒,老家锡城。我只是个打铁的。”这个人已经走出笼子,现在他可以逃走了。只是,如果在尸弃能够行动自如之前突然有人过来,尸弃会被立刻关回笼子里。除非他们两个杀掉来人。而这两种情况都会让子恒前功尽弃。“如果我觉得要水的话,我会带个水罐或者皮囊来的。为什么你叫我‘湿地人’?”
尸弃用手指了指河面。在月光下,即使以子恒的眼力也无法看清楚他的神情,但子恒第一次觉得这个宵辰人看上去有些不安。“三天前,我亲眼看到一个姑娘在一大片水里前进。那一定有二十步宽。她……在河里上上下下。”他用一只手比了一个笨拙的游泳姿势。“一个勇敢的姑娘,穿过了那条……河……而我在它前面几乎失去了勇气。我从没想过会有这么多水,我也从没想过在这个世界上,会有你们这样拥有这么多水的湿地人。”
子恒摇摇头。他知道鄢陵荒漠水源匮乏,这是他了解关于鄢陵荒漠屈指可数的几件事之一。但他没想到那里的水会少到让宵辰人对外面的世界有这么大的反应。“你离家很远了,尸弃。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我们在寻找,”尸弃缓缓地说,“我们在寻找随黎明而来之人。”
子恒以前听说过这个名字,而且也清楚知道它指的谁。这可不妙,令公鬼总是会出事。自己和他永远都被捆在一起,就像是一匹一定要钉上蹄铁的马。“你找错方向了,尸弃。我也正在找他。他去晋城了。”
“晋城?”宵辰人的声音显得很惊讶。“为什么……?当然,这是一定的。谶语中说,当晋城这壁陷落时,我们最终才能离开瀚海大沙丘。”这是宵辰人对荒漠的称呼。“谶语说,我们会被改变,并再次找到我们曾经拥有以及曾经失去的。”
“也许是吧!我不知道你们的谶语,尸弃。你准备好离开了吗?这里随时都可能有人会过来。”
“逃走已经太迟了。”尸弃说。一个粗重的嗓音也在这时喊道,“那名囚犯要逃跑了!”十来个穿着白袍的人这时跑过广场,一边抽出身上的剑。他们的圆锥形头盔在月光下闪闪发亮,他们是九阳正火之子——白羽客。
尸弃却彷佛是拥有世界上全部的时间般,他平静地从肩头掀起一块黑布包住头颅,让它形成一个露出眼睛的黑色厚面罩。“你喜欢跳舞吗,子恒啊子恒?”他问道。随着这句话,他像箭一般从笼边冲出,径直扑向跑过来的白羽客。
最初的一瞬间,白羽客们因惊讶而停顿了一下。宵辰人显然需要的就是这一瞬间。他踢飞了第一个人已经刺过来的剑,并拢五指,手掌像匕首一般戳在这名白羽客的喉咙上。闪身躲过这名士兵栽倒的身体,尸弃的双手抓住下一个人的胳膊。随着一个响亮的断裂声,那个人的胳膊被折断了。他把这个人推到第三个人脚下,同时踢在第四个人的脸上。他的战斗就像是一场舞蹈,从一个人到下一个人,一刻不停,一丝不缓。不过那个被同伴袢倒的人已经爬了起来,断臂人也举起他的剑。尸弃则在他们中间继续着他的舞步。
允许子恒迟疑的时间转眼就结束了,显然,并不是所有的白羽客都把注意力放在这名宵辰人身上。等到子恒双手紧握住斧柄,将一把剑挡开的时候,剑刃差点就要刺进了他的胸膛。他猛挥斧头,听到斧刃撕裂对方喉咙的声音时,他真想大声惊呼。但他没有时间喊叫,也没有时间后悔了。更多的白羽客已经跟在第一个后面扑了上来。他痛恨这把斧子造成的伤口,痛恨它劈开甲胄,切入骨肉时的感觉。痛恨那种将头盔和颅骨一同砍成两半的轻松。他痛恨所有这一切。但他更不想死。